維倫一個踉蹌,險些沒有站穩(wěn),最後扶住了桌子才得以緩過神來。
“你還好吧?”馬庫斯擡起頭來,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
維倫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無恙。馬庫斯見他的臉色漸漸恢復(fù)原狀,方纔放心地繼續(xù)吃閱讀手頭的報紙。
但此時此刻,維倫的心中已充斥著驚濤駭浪——在他方纔情緒極度不穩(wěn)定的時刻,舊日支配者的力量短暫地失控了——克蘇魯?shù)睦佑“殡S著巫術(shù)的本源,在他的意識之中瘋狂沸騰;隨後,就算他耗盡全部心神,也沒有能阻止巫術(shù)力量突破兩種力量之間的那條界限。
後果可想而知:屬於絳紫之星的印記剛一觸即到舊日支配者的力量,也突然間變得躁動不安,似乎在傾盡全力,以消滅這貿(mào)然入侵的異端。
維倫只覺得舊神與舊日支配者在他的意識之中相互廝殺,相互吞噬,使得他頭暈?zāi)X脹,神智也隨之變得暈眩。但他還是強迫自己振作精神,低聲唸誦著教父很久以前教給自己的能夠平定心緒的咒語。
隨著他口中的字節(jié)被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兩種力量漸漸在他的腦中被強行拆分開來,疼痛也漸漸地被緩解。
當維倫年紀還小、和教父一起待在廢墟的時候,克蘇魯?shù)木窭佑【徒?jīng)常折磨著他的心神——那時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是梅瑞狄斯家族的後裔。於是,教父把這條咒語教給了他,使得他在極度痛苦的時候能稍微覺得舒服一些。
不過在他一天天長大——或者說,從教父那裡學到了越來越多的巫術(shù)的時候,他疼痛的頻率就降低了許多,尤其是在最近的一年裡,異狀幾乎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他默默嘆了口氣。看來這次自己的情緒波動,還真的挺強烈啊!但事關(guān)教父的遺願,他實在沒有辦法保持平靜。
昆廷·薩拜因今天去見了亞莉珊德拉女王,把自己肩上的上將軍銜和布里埃納軍校校長任命書交給了她。他以爲自己會很失落,會感覺整個世界爲之坍塌,但不知爲何,他竟然有了一身輕鬆的感受。
看來名利真是枷鎖,他在心裡暗暗想,當它從自己身上離開後,才彷彿開啓了一個新的天地。
“你知道你被解除職務(wù)的真正原因嗎?”在他即將離開王宮大廳的時候,女王的聲音悠悠地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他猛然轉(zhuǎn)過頭,看見王座上的她緩緩站起身來,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還請陛下明釋,”他沉默了片刻,隨後以萬年不變的、不摻雜任何情緒的語調(diào)如是說道。
“我的兒子現(xiàn)在年紀還小,”女王慢條斯理地說道,“跟王國的高官要員走得太近,我擔心他會出事兒。”
原來如此。
昆廷·薩拜因嘴角微揚,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弧度。他知道自己跟王儲殿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聯(lián)繫,但既然女王陛下已經(jīng)起疑心了,他再來解釋也全無用處。
女王不會相信的。他告訴自己。
隨即他大步走出王宮的大門,只覺豁然開朗,海闊天空。
見了女王之後,徹徹底底成了孤家寡人的他如今也只有兩個簡單的願望:
第一是再去看看當年那位老朋友的兒子,當今的亞瑟·霍克伍德公爵。只是現(xiàn)在這位年輕的公爵遠在格蘭特爾的戰(zhàn)場上,他想見也見不到了。
第二則是回到他執(zhí)教多年的布里埃納軍校,對這個承載了他後半生夢想的地方做最後的告別。
他幾乎迫不及待地朝著萊庇提亞的東碼頭走去。
摘下軍銜的他很輕鬆地融入了人潮之中,沒有人再用以往那異樣的目光打量他。這讓他感到很愉快。
但他還是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他並不認識,對方開口叫出來的稱呼,也早被他埋葬在了記憶深處。
“上將閣下!”在看見他的那一瞬,對方俊朗的臉上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昆廷很快猜出,這又是自己當年在軍隊裡的衆(zhòng)多崇拜者的一個。
他嘆了口氣,沒想到就算物是人非,也依舊有人記得自己。
“我叫喬治,是萊庇提亞警署的一名警官,”喬治以一種急促的語調(diào)說道,“退役之前是您軍團中第九師第五團第七營第四連的連長。”
“哦。”昆廷·薩拜因很僵硬地答了一句。他當年手下的軍官實在太多了,他真的記不起眼前這個人。
“上將閣下,”自稱喬治的警官卻在此時突然壓低了聲音,把昆廷拖到了街邊一個星辰找不到的角落,“您這回出事兒,是有人想要害您啊!”
“這話怎說?”
“您看!”喬治警官從衣兜裡掏出了一個信封,三下兩下就把它拆開,隨後從中撈出來了兩張泛黃的紙頁。
昆廷眼睛瞇起,接過這兩張紙頁,很認真地閱讀了起來。
他感覺其中的信息或許能夠破解出裝在他腦子裡的重重謎團。
這是一張軍令,一紙血書,和那個小姑娘,可可·羅切斯特,描述得相去無幾。
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簽署過這樣一張軍令,但其內(nèi)容與形式看上去,卻有彷彿確確實實是由自己簽署的一般。
至於那封由“埃迪·墨菲”所撰寫的血書,在他剛剛一瞥見的剎那,便讓他精神震顫,險些沒有守住自己的心神。
上千魂魄葬身沙場,援軍卻因爲長官的一紙軍令而堅守不出,就算信中反覆申訴、反覆埋怨的人就是自己,昆廷·薩拜因也爲之深感悲哀。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記憶的準確性。
如果這件事情從未發(fā)生過,爲什麼這位埃迪·墨菲,以及一同簽名的那些士兵們,他們在信裡寫下的怨氣,可以喚醒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自責與恐懼?
爲什麼受自己恩惠進入布里埃納軍校的可可·羅切斯特,竟然會鼓起勇氣,當面在法庭之上揭露自己的罪行?
爲什麼整個事件的邏輯,在加上這最後一塊拼圖之後,突然變得完整而理所當然?
難道,我自己的那段記憶,真的在不知不覺間被抹去了?否則,我爲何會對“落日先鋒”的覆滅毫不知情?
他再一次盯著這封玄乎其玄的血書,只覺得腦子裡咔嚓一聲,似乎有點點滴滴的記憶碎片在拼接,在融合,在敘說著一個完整而悲情的故事。落日先鋒的冤魂化作了一柄鋒銳的寶劍,筆直地插入了自己的靈魂之中。
在故事裡,他身爲東方戰(zhàn)線的指揮官,當”落日先鋒”軍團落入敵軍重圍的時候,他不以爲意地在軍令上寫下了“原地待命”幾個字。
隨後,他看到了王國的傷亡失蹤名單上又多了一整支精銳部隊。
他突然感覺自己有些承受不住現(xiàn)實的重量。
一個簡單的貪污受賄,似乎無法贖清自己的罪過。
“喬治,”他以微弱的嗓音說道,“你在哪裡拿到的這些東西?”
“可可·羅切斯特的衣袋,上將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