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將食盒放下,那瘋六郎聞到香味兒,不用叫醒,自己就流著涎水爬了起來。宋大夫經常來,他倒也沒瘋的厲害,曉得誰待他好,誰又待他不好。
“大……夫”瘋六郎難得從那張嘴裡吐出個完整的詞來,繼而又是一頓憨傻的笑。
宋安將食盒放下,抓過他半隻手臂,號了一遍平安脈,不由道,“心智雖然受了損,這身子骨倒是好得很啊。”
“嘿嘿……”
顧秀兒與九斤兩個就立在不遠處,看這二人的互動。
“看來,這大夫必然是經常來瞧這瘋子的。”
九斤不解道,“何以見得?”
“咱們在這兒這麼久了,路過的行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偏生他叫得出這宋大夫的名諱,要說他不是常來,我都不信。”
“沒準兒人大夫心地好呢。”
顧秀兒一愣,“若說心地好,從他寶善堂到這破廟,窮苦乞丐多了去了,他偏偏給這人送這麼些吃食,還給他號平安脈……必然是有什麼因緣糾葛。”
“依你看?”
“聽那官奴所言,這元六郎早先隨母親在外地生活,來桃鄉後又參加了陳達的叛軍……與這大夫,若非有什麼交情,就是這大夫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兒,不是對不起這瘋子本人的,就是對不起元家的。”
宋安見那瘋六郎將吃食都裝進了肚裡,方收拾了食盒預備走。因著昨日剛下過雨,破廟前的土壤很是鬆動。
腳下滑軟,他打了個趔趄,卻讓一隻手臂穩穩的扶住了。
“宋大夫。”
宋安擡頭一看,面前二人正是昨個兒在軍營埔,裴書吏處見過的。
“二位這是……”
未待他說完,九斤架了他一隻胳膊就往外走。
“有些事情找大夫打聽。”
宋安到底是個郎中,哪裡擰得過自幼習武的九斤。沒多大功夫,幾人便到了一處僻靜處。
“大夫。”
“啊……”宋安一臉迷惑。
“大夫此舉,”顧秀兒一雙杏眼望了望宋安提著的食盒,“是爲故人贖罪?”
她語調平常。說出的話卻讓宋安一驚。顧秀兒麪皮白淨,與生母元氏有六分相像,她雖作男裝打扮,仍是與元氏姐妹有幾分相像。
“你……你是……元家的……”
“大夫瞧著,我是元家的誰?”
宋安不信鬼神之說,聯想到元家那私奔出逃的大女兒,“你是元大姑娘的……公子……”
“大夫好眼力,大夫待我舅舅這般好,不知是何故……”
宋安一滯,面帶尷尬道。“都是鄉里鄉親的……互相照顧而已……”
顧秀兒笑道,“旁的不說,小子略通岐黃之術,大夫一手妙手回春的鍼灸之法,不是凡品。敢問大夫師從何人?”
“這……”他從季大夫那裡學了鍼灸術,是整個桃鄉都知道的,然而下意識裡,宋安還是不想把這些告訴面前的少年,直覺,這事要累及先生。
“大夫的師傅姓季,我大雍各地。姓季的神醫,恐只有藥王谷那一個去處。”
“公子知道先生的下落……?”
顧秀兒正色道,“若我所料不錯,這季大夫已經在本縣爲禍了二十三名少女……”
“啊……”一道白汗自宋安頭上滑落,“先生……”
“他有瘋癥,十數年前倒還輕些。便是作孽,偷盜的頂多也就是少女屍身,如今……他害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若是不盡快抓住他,還不知有多少少女要受難。”
顧秀兒見宋安面帶遲疑,從腰間的一個錦袋裡取出了一沓畫像。九斤一愣,“阿秀,這你都隨身帶著啊。”
那畫像上是被害的二十三名少女,“都是十六七歲,正值妙齡的姑娘……你且看看……”
宋安不忍去看,然而眼角瞥到之處,盡是與元家二姑娘相似的相貌,其中以最後一張爲最盛。
“貞娘長得最像我那去世的小姨,是也不是?”
“是……”宋安訥訥道,已是有些語無倫次了,“先生當真……”
“他早已不是個救死扶傷的大夫了,只是他在我縣藏身何處,還不知。”
宋安垂首,“十數年前,大夫來我桃鄉行醫,便開了這處寶善堂……他若到其他縣郡去,想來也是如此行爲。”
顧秀兒眉頭攢起,“他此番行爲……九斤……!”
顧秀兒急色道,“你先行快馬回去,要劉氏捕頭將安樂鎮上,那新開的保安堂醫館,坐堂的大夫給抓起來!”
九斤倒也聰明,立時想起了裡外的利害關係。腳下一滑,便跑了出去。留下宋安與顧秀兒二人面面相覷,“先生……果真還在……”
“他此番死罪難逃,你若想見他最後一眼,便隨我去。”
……
待劉氏兄弟領著一干捕快包抄保安堂時,當值的兩名藥童去尋坐堂大夫,可是早已人去樓空。
與此同時,晨起的朱櫻打了熱水去顧玉兒房中,叩了三聲,卻始終無人應門。待她覺得古怪,與嬤嬤一同撞開了門,卻見室內空無一人。
顧玉兒醒來的時候,便在一輛疾馳的馬車上,她中了曼陀羅,四肢僵硬,動彈不得。馬車猶在疾馳之中。
“你醒了?”這聲音好聽的緊,卻讓顧玉兒一顆掛著的心跳漏了半拍。她張口欲言,卻教人點了啞穴。
瞪大的瞳孔望向那說話的人,這人已經除了覆面的鍍銀面具,這是一張醜陋無比的臉,疤痕錯布,說不出的猙獰可怕,便是地府修羅,也遠比他來的面善。
那人一隻燒焦的手輕輕撫了撫顧玉兒白嫩的面頰,聲音中兀自柔情無限,“素芳……”
顧玉兒猛的搖了搖頭,她也聰明,立時聯想到松陽縣近日少女失蹤的案子,那日日放在顧秀兒牀頭的案子。再次望向與她共處一室的陌生人之際,便更加惶恐無比。
然而馬車疾馳,出入城門的一剎那,與趕到松陽的九斤擦身而過。
倏忽間穿州過省,待顧秀兒趕回松陽縣,顧玉兒已經失蹤了一日有餘,衙門立時下了通緝文書。
朱櫻坐在典農府裡,泣不成聲,顧家上下,除了顧秀兒外,都緊張的團團轉。
顧秀兒也著急,但是她更急的,是讓自己儘快冷靜下來,順著那瘋魔了的季大夫的思路去走。
“二姐……大姐會不會?”顧樂到底少年心性,想到可能的後果,就泣不成聲。
“他不會殺大姐……他要的是大姐的那一張臉……”
顧秀兒所言還不如不說,反而將一家老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