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發現他正被人抬著擔架往深山里走,抬他的兩個人弓著身子笨拙地在密林的縫隙里繞來繞去。
王威身上隱隱作痛,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喝令抬擔架的人停下來,問他們這是去哪兒,冒冒失失的趕命呢?
抬擔架的兩個人一個是個大舌頭,說話吞吞吐吐的說不清楚。另外一個歪著頭,賊瘦賊瘦的,他嘰里呱啦一通說二十一軍的人追殺過來了,死了不少弟兄,趙二麻子正帶著十幾個兄弟在后面阻擊呢。趙二麻子看他倆動作利索,跑得快就讓他們先抬著長官逃命。
王威聽趙二麻子還活著,心里一喜,接著又是一頓肝腸火亂冒。暗罵趙二麻子這小子凈會惹事,一個人下到地縫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失蹤了,等下見到他得好好收拾這小子一頓。
兩個抬擔架的聽到后面火炮的聲音亂響,知道敵人追近了,又把王威抬起來朝林子里鉆。擔架在林子里逃了一個多時辰,兩個老兵聽槍聲炮聲漸漸遠了,才把王威放下來休息,他們蹲在樹腳下呼哧呼哧的喘氣。
這兩個老兵跟王威都不是一兩年了,那個大舌頭最開始當兵的時候是個能言善道的小伙子,有一年他們跟主戰部隊去藏區打土匪。那時正是大冬天,藏區越到西部就越冷,滴水成冰,被打散的土匪全往大山區里鉆。那些大山都是海拔幾千米,一抬頭就眼暈得厲害,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山,大舌頭在大山里呆了十多天,結果舌頭就被凍壞了,說句完整的話都難。那個歪頭的倒是天生腦袋就沒長正,從小家里窮,也沒取個正名兒,一直被人叫歪頭叫慣了,進了川軍也大家也叫他歪頭。
趙二麻子這小子心思縝密,兩劉爭川的混戰,二十四軍一度陷入窘境,軍隊被打垮又重組,所以真正能信的過的老兵,也就只能安排這兩個人了。
王威看歪頭喘的差不多了,就問他們下了地縫之后,后面發生了什么事兒。
歪頭一聽官長問那段驚險的事情,急得差點一口氣喘不上來,要不是躺在擔架上動不了,按王威的火爆脾氣,他就踹上去了,有什么天塌下來的事兒要急成這樣?
歪頭又喘了半天,才說清楚了他在小石臺上的那段驚魂經歷,聽的王威目瞪口呆。
王威下到地縫去之后,小石臺上的六個人就守著地縫口子,等王威和趙二麻子招呼拉他們上來。
他們等了半天,下面都沒聲息,六個人就坐在石臺上吹牛聊天。這天葬臺上磷火亂閃,在漆黑的夜空里,綠幽幽的就像幽靈在眨眼睛,惹得人心里發毛。
幾個人坐在地縫面前就扯開了,有個湖南來的老兵說他老家有個人盡皆知的故事,這事情據說是一二十年前發生的,那時候他爹還是年輕大小伙子。說是臨近的一個村子里有個老頭,老頭家徒四壁,靠租地主的田地過生活,饑一頓飽一頓,日子過的非常艱難。
有一天晚上老頭耕完地,就要回去。那時天已經黑了,老頭夜路走慣了,也不在乎。更何況他一老莊稼漢,窮的褲子都露腚,鬼神都拿他沒辦法,他還怕什么呢。
老頭走上田埂,突然看到他家田埂上有一頭半大的母豬,那母豬看到他也不跑,就匍在地上。老頭看著奇怪,但是他老漢窮了一輩子,眼前這么一頭白白肥肥的母豬送到面前來,哪有不要的理由。
老漢急忙脫下破衣服,往豬身上一罩,就抱回家了。老頭一回家就喚他兒子給母豬喂食,老頭家里實在太窮了,人都未必每噸喝得上粥,這大晚上的能拿什么喂豬呢?
老頭老來得子,他老伴生產的時候難產死了,就父子兩個相依為命。老頭他兒子看父親抱了頭母豬回來,也很高興,吃了一碗稀粥就出去給母豬打豬草。
沒想到這小子一出去就再沒回來,老頭起初也不在意,這村里頭就這么大,這小子估計是半夜沒挖到豬草怕被老子罵,躲到哪家睡覺去了。
老頭第二天早上去村里找他兒子,找來找去沒找到,去田地里找也沒有。這事兒就怪了,一個大活人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一連幾天過去,老頭都沒找到兒子,方圓十里八鄉都找遍了,人影都沒有。老頭回到家里,估摸著這事兒不對頭,要壞就壞在那頭母豬身上。他就跑到豬欄里一看,渾身冒冷汗,原來他半夜把母豬抱回家也看不仔細,這母豬是一頭五爪豬。鄉間流傳,五爪豬是不吉利的象征,養了五爪豬的人家,小則破財,大則禍及幾代人。
老頭立刻召集村里的人把母豬給殺了,母豬的肚腹被剖開,老頭看一眼就跪在地上哭天搶地。你道是什么?原來那母豬肚子里還有一具尸體,那尸體下半身都爛了,頭臉也塌了半邊。但是老頭只看一眼那尸體的眉目,就認識那是他兒子,沒想到他一時貪圖便宜,居然把這招魂鬼弄回家,白白害了他兒子的性命。
老兵說到這里,圍坐在一起的其它幾個人被寒風一吹,身上都嗖嗖的冒冷汗。
老兵有補充說,“我看這人鉆天葬臺的事兒八成就跟我老家的傳說很像,是天葬臺把王小斗和石良給吃了,你們信不信?”
老兵的話說的大家都很不舒服,這大山深處詭異的天葬臺,本來就是活人不能隨便靠近的地方,更何況是大半夜的,誰心里不懸著?
歪頭點著火抽煙,他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小石臺上不對勁,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大叫起來,“你們快看,天葬臺上的鳥人在動。”
他這句話嚇得圍坐在一起的五個人跳了起來,掏出槍瞄著天葬臺上的陶俑。那陶俑咋一看還是那樣一具死陶俑,但是有幾個人卻嚷嚷著真的看到陶俑的手指動了,就跟活人一樣。
六個人都愣在那里,嚇破了膽,這地方果然不正常。
就在這時,石臺劇烈的晃動起來,地面裂出好幾處地縫,石臺邊緣的石頭止不住的向下掉,非常嚇人。
川軍一向都是以無組織無紀律著稱,王威帶的這群散兵游勇在長官面前還做做樣子,現在生死關頭,那里還顧得上長官在地縫里沒出來。有兩個人率先就沖下石階逃命去了。
歪頭和大舌頭對王威最忠心,倆人在慌亂中聽到地縫里有人喊叫,知道是長官和趙二麻子要上來了。就狠了勁地往上拉,終于把兩人拉了上來。
只不過他們看到趙二麻子身上受了一些傷,但是王威昏迷不醒,趙二麻子背著他爬出地縫的。
四個人連滾帶爬的下到地面,石臺在半空中塌了半邊,石階也塌了不少。要想再上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趙二麻子回到地面,二話不說,當場就把逃跑的四個人槍斃了。他雖然在軍隊中沒有職務,但是受王威信任,掌握著實權,執行軍紀是毫不手軟的事情。
而就在這個時候,山谷外響起槍炮聲,二十一軍已經追到這里來了。山對面的火炮聲非常密集,這邊不時有幾聲零星的槍聲,估計是第二警衛連跟對方干上了。
第二警衛連是劉氏家族的嫡系部隊,連長劉召正是劉文輝的親侄子,恃寵而驕,常常不把第三警衛連放在眼里。兩支部隊從川中向西逃來,矛盾連連,就差窩里斗了。現在劉召正跟二十一軍打了遭遇戰,第三警衛連沒必要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去救他。
經過這一番折騰,天也漸漸亮了起來,趙二麻子招呼一聲,帶著四十多號人向西沿著水流奔騰的方向逃去。這里是阿壩與昌都的交界處,山脈縱橫,密林錯落,一抬頭就看到直插云巔的雪山巨峰。
翻過無名山的山谷,山勢就漸漸走高,趙二麻子把部隊帶進了一個林木茂密的巨大樹林里。這林子茫茫一片,從南到北看不到邊際,是躲開二十一軍追擊的好去處。而且這密林里長滿了西藏大青,這種植物樹葉非常寬闊,一片大葉子能蓋住半個人,而且樹葉也非常的茂密,是藏人的好地方。
趙二麻子算盤打得好,卻沒想到追擊到這里的部隊不是一支,而是三支。有一支跟劉召正糾纏,剩下的兩支認為二十四軍的主力部隊一定朝西進了昌都,他們在密林里的急行軍跟趙二麻子遭遇了。
雙方面面相覷片刻,立刻刀槍齊施,第三警衛連還沒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家放倒了好幾個。趙二麻子知道這仗沒法打,吆喝一聲,帶著剩下的殘兵鉆進密林。
一群人且戰且逃,暫時擺脫了敵軍的追擊,趙二麻子最擔心的就是王威昏迷不醒,被人抬著遲早要被抓到。他就找了大舌頭和歪頭兩個最信得過的人,囑咐他們逃跑路線,逃進大林區,就算二十一軍十萬大軍來搜山,也肯定找不到這茫茫大山中的幾個逃兵了。
大舌頭和歪頭按照趙二麻子的安排,抬著王威匆匆鉆進林子深處。趙二麻子帶著剩下的十來個人調整方向,開槍吸引追擊部隊的注意,把他們引到了一條絕路。
王威聽完歪頭的一番話,他們所處的大山里巨樹環繞,陰暗得厲害,偶爾有漏進來的光斑。他不知道趙二麻子他們逃到了那里,跟他們還有多遠。一路從嘉定打過來,他的數千部隊垮的垮,散的散,部隊重組了又重組,他從團長當到警衛連連長。看著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死的死,傷的傷,現在跟他在一起的就剩這兩個人了。而趙二麻子也是生死未卜,王威想著想著心里就一酸。
大舌頭是個實心眼的人,他看王威在這兒愣著發呆,就問他,“長官,趙——趙——二麻子說讓我們把你送到大——大——密林里,一刻也不能耽誤——我——我們——還是快上路——上路吧——”
王威擺擺手,遠處沒有槍炮聲,戰事看來早已結束。第三警衛連和趙二麻子看來勢必兇多吉少,二十一軍的追殲部隊大獲全勝,應該已經撤退了。但是潛意識里,王威更相信趙二麻子沒死,這小子通曉尋龍地眼秘術,最善在絕地找出路,怎么那么容易死?
正在王威尋思該怎么回頭去找趙二麻子的時候,密林一樹葉亂晃,這些年的軍旅生涯培養出王威敏銳的戰斗神經。他對歪頭和大舌頭打了個手勢,三人順著山坡滾到一株灌木里。那灌木枝葉茂盛,像一個脹大的球,里面的東西外人怎么也看不出來。
王威和歪頭都壓在大舌頭的身上,大舌頭喘著粗氣,壓著嗓子說:“長官——你——你們——壓——壓到我了!”
王威和歪頭同時捂住大舌頭的嘴,對他比劃手勢,讓他不要亂動。
那一團大青的闊葉晃動了一陣,就沒聲息了,歪頭對王威說:“長官,是不是起風了?”
王威臉色凝重,現在就他們三個人,他自己身上有傷,大舌頭和歪頭都不太靠譜,如果是二十一軍的人找過來,他們三個肯定就栽在這里了。
三人在灌木里呆了一會兒,外面真沒別的動靜,王威的擔架還在樹腳下呢,如果林子里真有人,肯定可以看到那副擔架。
歪頭先爬了出去,鉆到剛才有動靜的地方看了半天,又跑回來對王威說什么都沒有,肯定是起風了。
突然,王威背上一冷,一種很壓抑的感覺堵在胸口,非常難受。他推開歪頭,就地一個打滾,從灌木里滾下土坡。
這時,從樹上不同的幾個角度射下來一串子彈,王威險險的避開,好幾次子彈都貼著面皮擦過去,稍微慢一步,就得去見老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