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是聽說過沈婠婠的,沈家的千金,囂張跋扈,蠻不講理。
在十七歲真正與她見面之前,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可當他真正與她相處之后才發現,她不過就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而沒長大的孩子,雖有任性,卻并不是傳聞中般囂張跋扈蠻不講理。
她很愛笑,笑起來時眼睛彎彎的,一雙清瞳像小鹿眸子般清澈明亮。
其實,他很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她的笑有一種仿佛能散盡世間所有陰霾的力量。
很多時候,他甚至都無法分清,他同她在一起到底是逢場作戲,還是真的,喜歡她。
她會和他去郊外踏青,去草地上放風箏,在屋檐上一起看星河燦爛。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會讓他忘記那些令人作嘔的勾心斗角,爾虞我詐。
就算對她的情誼不是真的,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笑容,卻都是真的。
如果說曉筱是他黑暗世界里滲進的一縷光,可婠婠,是他余生的太陽。
只是那時他從未意識到,等他真正懂得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太晚太晚。
他遇到她,是因為曉筱,他恨上她,亦是因為曉筱。
沈婠婠總算愛送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那天,他去找曉筱,在門口等她時,不自覺便掏出了沈婠婠送他的人偶,她說是她親自捏的他,可任他如何看手里的人偶,都只覺得自己手里這塊泥巴捏得是只豬。
他拿著人偶搖了搖頭,無奈地笑笑,又將人偶小心翼翼地揣回懷里,甫一抬頭,卻看見曉筱就站在門口,定定地看著他,眼神有些空洞。
趙禎也不知為何自己有些窘迫的慌亂,“曉,曉筱,你什么時候出來的?”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走到他面前,抬起頭來望著他,杏子般的眼睛里立馬噙滿了欲落的淚水,她問他,“殿下,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沈家的大小姐了?”
趙禎愣了愣,半晌,才扯動嘴角勉強地笑了笑,有些生硬的說,“瞎說什么呢?”他摸了摸她的頭,“有你,我怎么會喜歡別人。”
“真的嗎?”
“嗯,”他笑著回答她,“真的。”
曉筱咬著嘴唇含淚笑起來,淚水卻猝然從眼眶墜落。
趙禎伸手將她眼淚擦去,溫柔地把她攬入懷中,將下巴輕輕低在她發間,本是很美好的瞬間,他緊鎖的眉卻久久未能舒展。
那時,他未看到,暗處一個人影正悄然地看著他們,一轉眼,便又消失不見。
第二日,他還在書寫奏表時接到探子來報說,沈家的大小姐領了一大波人正要去曉筱姑娘的宅子,他猛地站起來便往外跑去。
他趕到時便看到沈婠婠正叉著腰站在曉筱的面前,盛氣凌人地問她,“你就是他們說趙禎喜歡的那個人?”
曉筱咬著唇低著頭沒有說話,沈婠婠有些不耐煩,“難道你啞巴了不成?”
她說著便要去拉她,眼前卻突然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狠狠將她的手甩開。
“你要干什么?!”是那樣冰冷的語氣。
沈婠婠愣在那里,“趙,趙禎?”
趙禎卻只是將曉筱拉到身后冷冷地看著她,“你想要對曉筱做什么?”
“我……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沈婠婠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皺著眉茫然地看著他,她從未見到過他如此冷漠的表情,她記憶中的趙禎只會沖她溫柔或無奈地笑。
她就那樣看著他,良久,她啞然笑了笑,她說,“我明白了。”
她轉過身,決然離去。
那天他看著她離開,他想,或許一切都結束了。
而他沒想到的是,他沒能等到沈宗祠的決裂,卻等到了曉筱自殺的消息。
聽到曉筱自殺的消息,沈婠婠第一反應就是去找她爹。
她推開書房時,沈宗祠正捧著一本書靜看著,見她推門而入,沈宗祠把書放下,緩緩抬起頭來,表情是始終不變的從容和藹,“婠婠,找爹爹所謂何事呢?”
沈婠婠看著自己的爹爹,深呼了一口氣,有些艱難地開口問他,“是你做的嗎,爹?”
沈宗祠似是疑惑般地挑了挑眉,“爹不太明白你說的是什么事。”
“爹!”沈婠婠重重地喊了他一聲,“趙禎喜歡的那個女的,真的是……自殺……的嗎?”
沈宗祠搖頭笑了笑,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女兒,“你會跑過來問爹這個問題,不就證明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嗎?”
沈婠婠怔住,眼淚“啪”的便從眼眶里滑落,她紅著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爹,你……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沈宗祠走過來,為她擦掉眼淚,語重心長地說,“婠婠啊,那個女人的死與你無關,你不必愧疚。”
沈婠婠不明白,“不是因為我?那爹爹你……”
沈宗祠拍了拍沈婠婠的肩膀,走到窗前,俯下身逗弄著鳥籠里的夜鶯說,“一個有束縛的男人,就好比這只被關在籠子的鳥,哪兒都去不了,更別說是那九重云霄。”
他說著,伸手用手指輕輕鉤開了鳥籠的鐵門,籠子里的鳥見門打開了,立即從籠子里鉆了出來,撲棱著翅膀向外飛去,沈宗祠看著飛走的鳥,緩緩笑起來,轉過頭來挑眉看著沈婠婠,“爹爹只是為他打開了束縛他的鳥籠而已。”
沈婠婠皺緊了眉使勁的搖頭,聲音哽咽地說,“可爹爹,那不是鳥籠,那是一條人命啊!”
“呵”,沈宗祠冷笑一聲,“看來爹爹真的是把你保護得太好了,在爹爹身邊生活了十幾年,還沒長大嗎嗯?婠婠!”
沈婠婠怔住,良久,才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來,顫抖著聲音問道,“所以,爹爹要我嫁給趙禎,不是因為他是女兒喜歡的人,只是因為他是爹爹選中的人,對嗎?”
沈宗祠滿意地笑起來,“看來我的婠婠長大了呢。”
沈婠婠看著自己爹爹一如平常慈愛的笑容,此時卻只覺得心寒,她使勁咬著自己下嘴唇,拼命忍住自己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沈宗祠走到她面前,長嘆了一口氣說,“婠婠啊,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不是別人死,就是我們死,這就是在這里生存的法則,你遲早要面對暗黑的,齷蹉的事,并且總有一天你也會去做這些事,因為我們不止為自己而活,還為我們的家族而活。”
他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爹爹從未要把你當做工具,雖你注定要嫁給趙禎,可爹爹不是讓你們先相遇了嗎?你不是也喜歡他嗎?”
“可是爹爹,”沈婠婠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哭出聲來哽咽地問,“你殺了他喜歡的人,他還會……會娶我嗎?”
沈宗祠大笑起來,搖了搖頭看著她,“我的婠婠吶,你認為,爹爹會把你嫁給一個心里只裝著兒女情長的男人嗎?”
后來,果真如她爹爹所料,趙禎并沒有因此而與她爹爹決裂,還是常常秘密出入府中,只不過,不再見她而已。
她知道他為什么不見她,應該是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吧,是該笑?還是不笑?她也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敢見他。
直到,他們成親的那晚。
那晚,他喝了很多酒。
她一個蓋著喜帕坐在床頭,緊張得一直死死抓著自己衣角,不知道他何時推門而入,不知該怎能面對他,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過他。
她在新房坐了很久以后,才聽到門被撞開的聲音,她緊張得繃直了身體,死死地咬著嘴唇。
趙禎跌跌撞撞地走進來,帶著一身濃重的酒味。家里一般無人飲酒,她不習慣地皺了皺眉,正想抬頭,下一刻她便被趙禎死死地抵在了床頭,喜帕被他毫不憐惜地扯下,她抬起眼去看他,卻猛然被他兇狠的眼神嚇得愣住。
她已許久未見過他,她總是想,當他們不得不再次見面時,他會以什么表情來面對她,可她再怎么也沒想到,竟是這樣的表情。
他對她的恨已經到了不需要掩飾的地步了嗎?他之前明明演得那樣好。
趙禎將她抵在床頭,冷冷地看著她,半晌,他伸手撫上他的臉,動作那樣輕柔,但嘴角卻浮著一抹森然的冷笑,“沈婠婠,嫁給我,你開心嗎?”
沈婠婠沒有回答他,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如同看一個陌生人。
他見她不回答,又冷笑了一聲,“怎么?你不是一直想嫁給我嗎?不愿意了?還是怕了?”
她眼眶里開始漸漸溢出眼淚,“趙禎……”
她喊他,用那樣無力的語氣。
他卻猛地甩過來一巴掌,怒吼道,“閉嘴!”
隨著清亮的一聲脆響,沈婠婠臉上漸漸浮現出五個紅色的手指印,她緩緩捂住臉,不敢置信地轉過頭來看著他。
趙禎狠狠地瞪著她,“你不配喊我的名字。”
一滴淚猝然墜落,她就那樣呆呆的望著他,任眼淚無聲滑落。
良久,她才用沙啞的聲音緩緩開口,“趙禎,我是婠婠啊。”
她仍抱著一點期望,以為他只是喝醉了酒。
“婠婠?”趙禎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是沈婠婠!”
他俯下身來,眼神如寒刃冰冷,似要一刀一刀剜開她的血肉,他湊近她的耳邊,咬著牙說,“我怎么會不認得你是沈婠婠,奪走我曉筱性命的沈婠婠!”
沈婠婠猛地一怔,抬起眼來愕然地望著他,“你以為是我殺的曉筱?”
“不是嗎?曉筱不與你爭,不與你搶,我已經說過會娶你,你為什么還要殺她?”
沈婠婠自嘲地笑了一聲,“趙禎,我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人嗎?”
“心里?”趙禎譏諷地一笑,挑眉看著她,“你沈婠婠何時在我心里過?”
一句話,卻如一把鈍刀,生生捅進她胸口直抵心臟,翻攪出活生生的血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開口,“趙禎,不管你信不信,我沈婠婠從未害過任何人,更不會去害……”她頓了頓,“你喜歡的人。”
“哦?是嗎?”他看著她,“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