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渝,大娘大嬸最愛磕磣的不是哪家老母豬生了豬崽子,哪家漢子在外面養了小情婦,也不是哪家女兒有傾城顏色,哪家公子冠蓋京華,最常從她們嘴里聽到的是這樣一個故事:秦家小女秦九兒追求孟家公子孟昀,還沒追到。
要知,北渝雖民風開放,女子對心愛男子投瓜擲李,私下寫寫情詩什么的確是常有的事,但女子公然追求男子卻也是鮮有之事,更枉論追得舉國皆知。
孟昀何許人也?
三歲能屬文,五歲能賦詩,季羋老先生唯一的入門弟子,孟家乃世族大家,歷經五朝而不倒,卻也是百年才出了這么個冠蓋京華的絕世佳公子,一身白衣,便是清朗無雙。
而秦九兒在北渝又是個怎樣的存在?
民間有句童謠,“來世不做天上鳳,但做秦家小九兒。”
秦九兒,相國候秦老將軍的千金,秦老將軍膝下八兒一女,這唯一的女兒便是老來才得的小女,秦九兒。
秦老將軍一聲征戰沙場,立下功勛無數,是個鐵骨錚錚的大英雄,沒有百轉千腸,柔情似水,卻將一生的寵愛全給了這個小女兒。
他可以說是將這么個寶貝女兒給寵上了天,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要秦九兒開口,縱使是天上的星星,他都得去給她摘下來。
也就是秦老將軍這么個寵法,把秦九兒慣得個天不怕地不怕,到哪兒都橫著走的嬌蠻性子,北渝的人都知道,就是去摸老虎的屁股,也不要去惹這大小姐,秦老將軍的寶刀分分鐘便能取你項上人頭。
秦九兒雖生于將門,但卻長得十分水靈,第一眼見著便會讓人十分喜歡的那種,民間將她與虎狼做比,但她其實沒那么可怕,只是被秦老將軍慣得有些任性,嬌蠻但并非野蠻,加之她性格爽朗古靈精怪,在皇帝太后面前也無半分做作,什么都敢說,好聽的也好難聽的也罷,從她嘴巴里說出來就是讓人覺得有趣得很,十分討皇上太后的喜歡,小小年紀便被皇上封為了清河郡主。
可偏偏就是這么個嬌蠻的秦九兒,喜歡誰不好,偏偏也喜歡上了名滿京城的翩翩公子孟昀。她秦九兒是什么脾氣,但凡她認定了是她的,自是打死也不會拱手讓給別人,生生將京城數家想嫁入孟家的懷春少女的美夢扼殺在了搖籃之中,想要被孟昀相中本就是件極不容易的事,現在再加上個秦九兒,少女們的春夢基本是做不成了。
要說這婚姻大事本是父母做主,孟昀要娶妻,他父親孟尚書挑個門當戶對的小姐給孟昀做妻也不需要她秦九兒同意,但前一陣子,聽聞孟尚書有意讓孟昀娶了王家的三小姐,但第二日王大人便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敲開了孟家的門,說她家女兒怕是沒那個福分嫁入孟家。
緣由是,此話一傳開,她家三女兒第二日一早醒來便發現頭發被剪掉了一大半兒,臉上還被點了無數個紅點子,一照鏡子差點嚇得靈魂出竅,哭著喊著要找爹,一開門院內竟到處爬滿了黃蛇□□,這三小姐兩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這還只是傳了一下他孟家有這個意思,他家女兒便被如此捉弄,要是真訂下了親,那還得了。
孟尚書聽了,雙眉一皺,說何不奏予皇上。
這王大人哭道,他一大早便入宮重重告了那秦九兒一狀,但皇帝聽了始末之后,只有一個表情,笑了。
這樁婚事也就如此不了了之。
但據說那王家三小姐醒了之后甚是怨惱其父,被剪了頭發又如何?被點了滿臉麻子又如何?頭發沒了可以長,那紅點子也不過洗洗就沒了,但能嫁與孟昀那是多少少女翹首以盼之事。
聽聞此后這王小姐再不出門,亦不再做女紅刺繡,整日只做一件事---——扎小人!
如今賭場已經不再流行什么投壺擲骰,大家都紛紛下注,就賭這秦九兒追不追得到這孟家公子。
但結果,竟只有少數人賭秦九兒贏。
畢竟,秦九兒雖霸道蠻橫,又有相國候府撐腰,還是個身份尊貴的郡主,但孟昀也并非吃素的,孟家亦是赫赫名門望族,歷經數朝而不衰,可以說秦家是武官之最,而孟家便是文官之最,且自古文武兩家在朝廷之上便是相看兩厭。
而且,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像孟昀這樣的翩翩佳公子,定然不會喜歡秦九兒這般蠻橫驕縱的女子,他喜歡的女子,不說要傾國傾城,怎么也得是個蕙質蘭心,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吧。
小池把這番話告訴秦九兒的時候,她正嗑著瓜子,翹著二郎腿吊兒郎當的抖腿看著戲本子,聽完小池的話后,秦九兒一口便將嘴里的瓜子給啐了出來,憤憤地道,“我呸!這些個沒長眼的凡夫俗子,我家孟昀像那樣低俗的人嗎?人家就好我這口,他們管得著嗎?”
“束湘!”
“誒”一旁碎步跑上來個侍女。
“叫人扛上四箱黃金,跟著本小姐走!”
說完便一臉不滿地鼓著個包子似的腮幫子大步邁出了房門。
小池趕緊追上去,著急地問她,“誒,小姐,你去哪兒啊?”
“賭場!”
秦九兒帶著人扛了兩箱黃金氣勢洶洶地到了賭場,直接將沉甸甸的黃金撂到了臺桌上,秦九兒挑著下巴看了一眼桌上的黃金,然后轉過身來面對人群,一手插住腰,一手指著在場的人提高了嗓門兒說,“你們都給本小姐聽清楚了!孟昀,本小姐是要定了!”
“哦?不知郡主是如何個要定法?”
清朗好聽的聲音從人不遠處傳來,孟昀緩緩自人群中走出。
白衣長袍,玉冠墨發,修長的手指撐著一把繪竹的二十四骨紙扇,狹長的眼睛清清冷冷,目光就那么淡淡望過來。
秦九兒瞠目結舌地呆呆愣在原地,“孟……孟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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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印象里他孟昀可是從不會出入什么賭坊青樓這些三教九流的娛樂場所的,但今天卻在這里碰上他,著實讓她吃了一驚。
她眨了眨眼,眼珠直直地盯著他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孟昀笑了笑,容色溫柔,眼神卻是冷冷的,“郡主來得,鄙人自然也來得。”
秦九兒有些不敢置信地弱弱問道,“你該不會也是來下注的吧?”
孟昀將手中紙扇一合,唇邊蕩出一抹笑,“正是。”
秦九兒愣了半晌,好個孟昀!自是知道她來了此處下注便也跟著來了,他不從了她也就罷了,還事事與她作對,她當初咋就偏看上了他?!
秦九兒望著他,登時便有一股火氣竄上來,她當即走到臺桌前,靠著身后的鐵箱子,將下巴揚得老高,挑釁地望著,“一千兩黃金,我賭秦九兒贏。”
秦九兒剛說完,孟昀身后也有四人抬著兩個大箱子進來,他修長瑩白的手指輕輕扣了扣箱面,挑著眉看著她,嘴角輕勾的弧度帶著三分戲謔,“一千……”
他邊說著邊從袖中從容地拿出一個金燦燦的金元寶敲在鐵箱上發出清脆響聲,“零一兩。”
他定定地看著她,緩緩將手中折扇撐開,嘴角仍帶著笑,“我賭她永遠也贏不了。”
他聲音很輕,卻似每一個字都覆了冰霜,毫無溫度,字字誅心。
“你!”秦九兒氣得臉漲得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孟昀似乎十分滿意她這樣的表情,輕輕一笑,合上折扇,“郡主保重。”
說完他轉身便向后走去,一擲千金,就為同她說一句,她永遠也贏不了。
原本嘈雜喧鬧的人群一時都沒了聲,只是默默看著這出好戲,一時竟有些憐憫這個平日霸道嬌蠻的小郡主,這孟公子也是忒狠,將個小姑娘的真心如此□□,有些人想嘆氣,卻又不敢吭聲,生怕這位脾氣火爆的郡主遷怒于他們,此時見孟昀要走,紛紛都移向一旁為他讓路。
“孟昀你給我站住!”秦九兒沖著他的背影大吼。
然而孟昀只是微微頓了頓,便又繼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秦九兒看著他漸漸被人群淹沒的人影,難得的沒有大吼大叫,一雙眸子靜的嚇人,卻似已然習慣他的淡漠,并無什么表情。周圍的人瞧著她小小的身影,紛紛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
直到孟昀的身影消失不見,秦九兒才注意到周圍人的目光,平日里那個霸道的郡主登時似又回來了,看著那些人同情中又帶著嘲笑的目光,秦九兒冷哼了一聲,沖他們狠狠瞪了回去,指著他們大罵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我一個個把你們眼珠子挖出來!”
聽她這么一吼,人群忽的很快便散開,都深深垂著頭往兩旁走去,生怕被她給記住,畢竟他們誰也招惹不起這個大小姐。
一旁的小池有些擔心地看著此時怒得眼睛里都可以冒出火光的秦九兒,上前輕輕拉了拉她,“小姐,我們回去吧。”
秦九兒正在氣頭上,一把將她甩開,皺眉怒道,“回什么回,要回你自己回!”
說完就提起裙子朝外跑去,不用想便知道她是去追孟昀去了。
秦九兒跑得飛快,在門口截住孟昀,張開手便欄了他的去路,眼睛睜跟銅鈴似的瞪著他,滿臉的怒氣,“喂,孟昀,本小姐貌美如花,怎么就配不上你了?!”
孟昀低頭笑笑,抬眼起來看向她,眼底似有無奈,就那么望著她,也不說話。
秦九兒被他看得極不自在,皺起柳葉般的細眉,怒道,“你看什么看?”
孟昀淡淡一笑,笑得溫柔好看,“看郡主貌美如花。”
秦九兒愣了愣,以為他這是承認她長得好看,心中不禁暗喜,咬了咬唇,放下攔住他的雙手,放到胸前低頭食指繞著自己的頭發,抬眼嬌羞的瞧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了頭,“算你還有幾分見識。”
孟昀見她這般模樣,眼底笑意更濃,“但還望郡主見諒,在下剛被辣了眼睛,似乎是瞎了。”
秦九兒的臉色立馬垮了下來,他這是什么意思,秦九兒怒極地抬起頭來瞪著他,“孟昀,你給我說清楚!你什么意思?!”
孟昀看著她,笑得如沐春風,“字面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