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羅帶著容軒回到屋里的時候, 看到床上那個臉色慘白的荏弱少年,有那么一瞬間,她呆呆地站立在門前, 迷茫得不知所措。
而下一刻, 當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么, 她立刻沖上前, 至床邊緊張地喚著他的名字, “小罹,小罹……”一遍又一遍。
而罹湮只是緊緊地拽住自己的心口,粗重且急促地喘著息, 那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任由漫羅如何叫他, 他都無力回答, 只努力地汲取著所能捕捉到的呼吸, 而仿佛這樣仍遠遠不夠。
似乎有一雙手正使勁地掐著他的咽喉,讓他無法得以呼吸, 空氣越發地稀薄,漸漸地感到了窒息。
容軒一見這般情況,不免一驚,“糟糕,他哮喘發作了。”打開針囊, 從中取出一根銀針, 將罹湮扳過身來, 在其背后取肺俞穴扎下一針, 旋即再取一針, 刺入尺澤。約莫半柱香后,罹湮的呼吸稍稍順暢平穩起來, 容軒遂將銀針取出,使其平躺在床上,兩指搭上他的手腕,為之把脈。
不過須臾,他抬眼瞥了眼依然虛弱的罹湮,淡然啟口,“我要看一下你的傷勢。”說著也不等罹湮作答,便自顧解開他的衣袍,見里邊的一道道鞭傷雖仍顯可怖,卻已結了痂。仔細地察看一番,他方才側過臉,對漫羅平述道:“沒事了,你不用太擔心。”
得了容軒的話,漫羅這才安下心來,站在床邊,她癡癡地望著床上病弱的人兒,問容軒,“那么他身上的傷勢如何了?”
容軒為罹湮重新拉好衣領,掩上被子以后,淡漠地啟口,“不礙事,這段日子別做劇烈運動,好好養傷,很快就會好的。”言下,他對上罹湮的眼,“傷快好的時候傷口會癢,你忍忍便是。”
罹湮安靜地躺在床上,略微地點了下頭,緊接著輕柔地說了一句,“謝謝。”
“不用謝我,我救你純粹是因為漫羅。”說話間,他已站起身,與漫羅相對而立,他說:“漫羅,我有些話要對你說。”語畢,他已先一步走出了屋子。
漫羅隨著容軒走出去,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她似乎早已猜到了容軒想說的內容,“你覺得我不該把他留下來?”
容軒輕輕頷一頷首,漫羅淺然而笑,口吻中卻帶著一絲苦澀的味道,“可是我已經答應把他留下來了。”
容軒深深地嘆了口氣,“漫羅,你不覺得把他留在身邊太冒險了嗎?”
漫羅學著容軒的樣子亦嘆了口氣,“我自然明白,可是……”話斷在此處,過了許久,她才又開口,“或許該這么說,今日受傷的若不是他,換做其他人,我不可能答應把這么個麻煩安在自己身邊,偏偏是小罹,讓我無法拒絕,你明白嗎?”
“所以你想說,你還是愛著他,并且愛得很深,愛得無可自拔,愛得不忍心看他受一點傷害?”這番話容軒問得極為平靜,偏偏聽在漫羅耳里便如一把重錘在一下下敲打心臟,她自嘲地笑了起來,嘆道:“不然呢?難道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傷得體無完膚,卻依然冷眼旁觀?我做不到。”
“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再背叛你第二次……”他的話還未說完,漫羅卻先奪過話鋒道:“如果他再背叛我第二次,便是他親手毀掉了我對他一切的信任,到時候,我與他之間絕不會再有任何瓜葛。”
容軒聞之,不禁一笑,繼而譏諷道:“漫羅這是在給我承諾嗎?其實你要怎么做我本不該干涉,只是沒想到,時至今日你依然那樣在乎他。”他略顯失望地搖搖頭,“你愛他,我無話可說,可你為何就不想一想,他到底為了什么才會被段則逸打成重傷趕出門,而尹寐瞳又為什么愿意為了他對你屈膝,他的身份根本不簡單,這一點其實你早就知道,偏偏你要自欺欺人。”
被容軒這樣一番咄咄相逼,漫羅心中忽而升起一分怒意,聲音亦陰冷了下來,“是啊,我確實知道他的身份不簡單,可那又怎樣?你聽好了,這個家自始至終都由我做主,無論是在蒼蘅還是玄漪,你容軒永遠都沒有資格來教訓我!”言下拂袖而去,只將容軒遠遠甩在身后。
容軒平靜地望著漫羅離去的身影,那樣的決絕,一如以往每一次別離,仿佛注定了他始終只能遠遠地站在她的身后,而到不了她的身側與之并肩。
直至那間房的門開了又合,他終于連她的背影也看不到,倚靠在木柱之上,他低沉地笑起來,略顯瘋癲之態。
心中暗將自己嘲笑一番:本以為我已走進了你的世界,到頭來才發現,我始終到達不了的地方,其實是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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罹湮在子望宮里住了一個月,在那段養傷的日子里,漫羅幾乎日日陪伴在他左右,對他而言已是極為滿足。而有時候當他看到容軒為他復診時眼底的悲傷,他會突然發覺自己很罪惡,也許沒有他,容軒便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然而那一刻的他卻是自私的,想要獨占漫羅,霸著她一生一世。
漫羅曾問過他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你究竟犯了什么錯,段則逸要將你打成這樣趕出門?”他說:“因為淺笙,如今淺笙出逃,而他惹出的禍,終究是需要有人為他承擔。”在皇后之死這事件中,淺笙究竟擔當了個怎樣的角色,漫羅多少還是知道些的,所以對于罹湮的回答,便也輕易地接受了。而后她又問:“那么,你與寐瞳是什么關系?”
這個問題一出,罹湮先是一怔,繼而沉默了許久,才緩緩啟口,“我不能說。”
漫羅打趣地瞥他一眼,笑問:“你要瞞我?”言語間盡是逼迫的意思,而罹湮卻分外堅持,抿了抿唇角,又道:“我并不想瞞您,是真的不能說,但請相信,終有一日您會知道的。”
漫羅瞇著眼望了罹湮許久,后又甩甩手道:“罷了,不說便不說吧!”她從來不曾強迫他什么,以前不曾,現在也不會。
那段日子過得尤為平靜,而漫羅也難得地感覺到,其實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悠閑愜意,與心愛的人在一塊兒,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快快樂樂地生活便好。
而自從那日與容軒爭執過以后,對方對她的態度顯然冷落了許多,說話時總是淡淡的,除卻他與生俱來的一股傲氣,剩下的便是一份清冷,仿佛恍然間對什么都不再上心。
漫羅曾問他是否生自己氣了?他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那句“沒有”毫無感情,不知是真是假。
但一切的平靜卻在一個月后徹底被打破,其實如若可以,罹湮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夠更久一些,偏偏他還在貪圖這樣的安逸,而麻煩卻先找上了他。
是夜寐瞳潛入他的房間,夜色中,他的臉背著月光看得不怎么清晰,只隱約瞧見那個男子微微向他俯下身,湊著他的耳畔凝然而道:“罹湮,計劃有變,你明日就帶著漫羅離開皇宮,去百醉桃淵躲上一陣。”
罹湮本還睡意朦朧,卻在寐瞳這番話后猛然清醒,他霍然睜大了眼,望著眼前看不清表情的人,憂心而問:“到底出什么事了,為何如此突然?”
寐瞳微微凝起眉,低沉地啟口,“蕭玨已經下令,說無論漫羅是否是初柔的女兒,都要將其滅口,他已讓段則逸開始部署,相信不出兩日便會有所行動,所以要救漫羅,惟有靠明日一天。”
“蕭玨知道了漫羅是女兒身?”雖然已是意料之中,可罹湮依然反問了句。
寐瞳的嗓音含了太多的壓抑,他道:“是我小瞧了段則逸,沒想到經過上回錯殺安寧郡主一事,他還敢在蕭玨面前提議將漫羅滅口,而蕭玨向來顧忌圣女一族,如今又知漫羅乃女扮男裝,本已對她心存狐疑,這下段則逸在一旁煽風點火,他也顧不及多余,縱然漫羅是蒼蘅的皇子,他一樣打算先殺了他,然后再想法子應對蒼蘅那邊的質問。”
“看來他這回是豁出去了。”罹湮感嘆了一句,忽而垂下眼瞼,吩咐道:“明日我會設法將漫羅帶出宮去,你在午門接應我。”
“好。”寐瞳不假思索地應道,忽聞罹湮又道:“段則逸為那女嬰之事查了十余年,若是我沒猜錯,他可能已基本確定了漫羅便是初柔之女,所以才會大膽向蕭玨進言,另外,你切不可小瞧了他的辦事效率,明早他定會進宮與蕭玨商討此事,所以明日一早你也進宮去,能拖一刻就拖一刻,而我大約在午時侍衛交接之時抵達午門,到時我要在那里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