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府。
賀媽媽隨著伺候封氏的小丫頭一路來到后院一間廂房,小院不大,也還干凈,只是有些年久失修般的破舊。
“奶奶,看誰來看您了。”小翠一眼看見窗外的賀媽,封氏驚喜地放下手中的針線,趿著鞋不顧儀容就迎出來。
“太太萬福,”賀媽掬笑著施了一禮,卻被封氏摻住,將她迎進內室。
“賀媽媽今兒怎么得空過來?”封氏打出十二萬分笑容若無其事的問道,心中卻是忐忑的巴望著賀媽能說句:“恭喜太太,老爺遣我們迎太太和四小姐回府。”
果然,賀媽起身福禮笑賀道:“太太大喜呢!”
封氏頓時面若桃花般,笑云上頰,卻又故做鎮定的問:“我能有什么喜事呀?”
“五少爺臉上的傷好了許多,也淡了,六少爺被老爺打得不能行走的那條腿,如今能下地行走了,可不是喜事。”
“是這個……”封氏表情木然的張著口,呆然半晌,大失所望,雖然聽說小五、小六前些時候往學堂先生的墨海里撒尿,被老爺著實的又打了一頓……她強笑道:“好了是再好不過了,可痊愈了?這孩子,好了傷疤忘記疼,就會淘氣。”
“早就下床行走了,這日自如多了,只是六少爺落下個長短腿,怕是治不好了。不過總比趙王府那癱在床上的爺強多了,老奴一直沒空過來探望您,正巧今兒個去西門外置辦脂粉,路過這里,才來瞧瞧,這不是背著老夫人呢,您一向可好?”
“好!”封氏含淚拾起針線,漫無目的的縫著。
“怎么您干這些?讓下人辦去好了。”賀媽接過來。
“哎!白吃白住,寄人籬下,怎的埋怨?只好幫襯一下,能做便做些,自家兄嫂,何必多心呢?如此,總比廟里寒燈苦燭的好些,好歹是個人住的地放。”
賀媽媽四下望望,這間房子極為簡陋,圖窮四壁一般,房里只有簡單的桌椅床褥。封氏抹了把淚,唏噓道:“不想我也落魄至此,煩媽媽回去再向老太太面前為我求告幾句,謝府十余年,上上下下,我也出了不少力,費了不少心,只要老爺接我回去,做牛做
馬我也干,不管怎么五兒、六兒是我生的,再不爭氣,可也是他謝府的子孫,正宗正脈呀。這些個月了,他氣也該消了,怎就不念一點夫妻舊恩呢?再說,五兒長大些,自然就知道上進了,老太爺偶爾也夸過六兒的字,過些年也該科考了。”
賀媽媽嘆息道:“太太莫提少爺們也罷,看來您對府中之事是一無所知。”
“出事了嗎?”封氏慌然問,花繃子落在地上。
賀媽媽俯身拾起撣撣灰塵,漫然道:“其實也是五少、六少平日心高,一心要爭頭給老爺們看看,讓老爺夫人刮目相待。偏偏前些時候童子試,怎么老爺就動了心思讓府里的少爺們都去試試,誰想呀,兩位公子竟夾帶紙條舞弊。進門時藏得嚴緊,未被查到,待中途復查時被主考捉個正著。當場被打了十來板。罰跪圣人像。這也罷了,這監考是江舅爺的門生,平日就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老爺為此還被巴巴的被招去領人,說是科考的規矩,還白白受了一番羞辱,氣的回來便病了。”
封氏驚噩不語,久久才喃喃道:“這兩個孩子怎么這傻?可見是五兒的主意。”
“聽人講,如此一來,兩位少爺可是毀了一世前程。”
“這是怎講?”
“科場舞弊,前袔,今后再不能求功名了。”
仿佛一棒被打去水底,封氏愕然,她所有的指望都沒了,原本還以為最差就是等幾年,待兩個兒子捐個一官半職,接了她母子去團圓。
賀媽低頭不語,似心有余力般嘆著氣,封氏忽跪在她面前,告道:”賀媽媽,您是老太太面前紅人兒,求求您。”
“哎呀,太太您這是太…”賀媽攙起淚流滿面的封氏夫人,嘆道:“悔不當初啊,一步錯,步步錯,老身沒少為您講情,可這事如今老夫人也做不了主。”
“怎么會,怎么會。”封氏搖著頭。
“現如今藍、紅二位姨奶奶已搬進了東房。仗著是宮里賜的,一副正室的模樣,平日里頤指氣使的。”
“什么!”平地驚雷般,封氏瞠目結舌,心涼了半邊,喃喃道,“什么時候的事兒?”
“
就在您出府的第二天,老爺讓搬的,您房里的春燕、小鶯她們也分到各房各處了,有的賣了。”
“語香、綠濃她們……”
“語香許了后院守夜的來狗兒,綠濃,聽說平日同五爺偷雞摸狗的不干凈,老爺一怒下,打了四十大板,賣了怡香院了。”
“什么?”
看來回府的希望已完全破滅了,自己的心腹也沒了,她指望日后救她出泥潭的兒子也指望不上了,難道賀媽媽來就是如此報喜的?封氏的面頰漸漸冷到極致。
“自姨奶奶們進了東房的第二日,五爺六爺也被老爺吩咐著搬去后園角房去住了。就是養藏獒的狗圈邊上,說是免得丟人現眼。”
“怎么如此,怎能如此!”封氏驚道,抓住賀媽媽的手,很不得立時殺回去。
“哎!誰說不是哪?憑這樣,在學堂里,兩位哥兒的位置也給調換了,同仲哥兒他們幾個庶出的小輩平起平坐的,老爺說他這些年書是白讀了,狗屁不通的。您別氣,這是老爺原話,讓兩位少爺從開蒙書起讀,重學那個《論語》呢。就這樣,前天里還聽說因背不下書,還吃了先生的板子,可憐哪!”
“不該的,即是背不出書,也有陪讀的替打呀。怎么也落不到哥兒身上的。”
“兩位少爺如今……是庶子,哪兒有陪讀呀?老爺還講,這兩位少爺便是自幼欠打才至今日這地步。”
封氏捶胸大哭起來,一口一個:“兒呀,娘害苦了你,”過了一陣止了悲聲問:“就沒有一人來公道一聲?好歹是府里的少爺,”
“老太太要疼的是能給謝家光宗耀祖的嫡孫,兩位少爺如今無名無份、無德無儀的,老太太哪還……,前日御使夫人來府做客,幾位少爺出來拜見,老太太已改口稱五少爺、六少爺是庶出。”
“天哪!”封氏痛哭失聲,傷心的豈只是兒子的凄涼境遇,更后悔自己一出謝府大門,已是永無歸日了。
“奶奶,可還有什么需交代的,老奴這要回府了,怕回去晚了,老太太怪罪。”
封氏只顧痛哭,不知說什么是好,賀媽媽輕嘆口氣,轉身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