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爺這一聲才傳出來,眾人先是有些木訥,卻看著這祠堂的房門突然開了,董老爺一身素凈的長衫站在門口,這風一吹,恍惚間仿佛還是那二十年前的少年董長青一般,流毒背上的唐姥姥微微的動了一動。
“我等你許久了。”董老爺意味深長的看著流毒,“進來吧。”說罷就轉身進了屋子。
流毒倒是一臉坦然,正準備進去,卻被添福攔下了,添福是護住心切,可是這老爺的話自己也不敢不聽,只是用手擋了擋,末了又收了回去,倒是這少崖,卻是將流毒看穿了一般,仔細審視著這西域來的毒女。
前腳剛進屋子,就聽到后面添福輕輕的將門關上了,流毒心里暗自一聲笑,嘴里說了句,“董老爺這仆人好盡心啊。”
董老爺像是沒有聽見這流毒的冷嘲熱諷,只是木然的站在這董家的靈牌前,背對著流毒說,“流毒姑娘想和我說的恐怕不是這些吧。”
“我?”流毒一輕笑,將背上的姥姥輕輕的放在了地上,靠著墻,姥姥是真的已經快不行了,流毒心里一痛,卻對著董老爺冷冰冰的說,“我根本就不想和你打交道,只是我姥姥,想見你最后一面。”說罷,又對著姥姥溫柔輕聲的說,“姥姥,你想見的人我帶你見了,你還有什么心愿?”
唐姥姥已經沒有力氣了,只是用眼神示意了流毒。
“你想和他單獨說話?”流毒輕輕的問。
唐姥姥只是眨了眨眼,嘴上只是有氣無力的說了聲,“乖,你先出去吧。”
流毒不好多留,只是警示的看了董老爺一眼,匆匆的出去了。
“這位老人家姓唐?”等流毒出去后,董老爺才慢慢轉過身來,也不扶起唐姥姥,只是走到姥姥跟前,居高臨下的問了一句。
“老身是江南唐家人。”唐姥姥有氣無力的說,卻也不抬頭看這董老爺。
“哦?”董老爺嘴上只是疑問了這一句,可這心里已經是千層波瀾涌動了,江南唐家,江南好,江南佳人多,尤其是這江南唐家的幾個小姐,董老爺瞇著眼,卻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咳咳???。”唐姥姥一聲咳嗽打斷了董老爺的思緒。
“老人家。”董老爺伸伸手,想要去扶起這老人家。
“董老爺只知道老身姓唐,如何不問老身叫什么呢?”唐姥姥喘息著說,還沒等董老爺回答,卻自顧自的說起來,“老身???老身???姓唐名錦素,小號素素。”
就如驚雷一聲般,董老爺睜大了眼睛,只覺得天旋地轉一般,突然腦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耳邊不斷回響著方才這個女人的話,“姓唐名錦素???錦素????小號????小號????素素????素素。”
董老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嘴里不自覺的念出了一聲,“素素。”又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女人,不對,不可能,素素已經死了,就算沒死,也不過是和知秋差不多的年紀,可眼前這個女人,形如枯木,已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了,如何是自己的素素。
“莫使孟婆湯,腸斷有情郎,此生若再見,定不負卿心。”姥姥又一次念起了在門口念的情詩,對著董老爺說,“長青,這是你當日在我床榻旁說的話呀。”姥姥說完,已是老淚縱橫,帶著哭腔。
“你,你到底是誰?”董老爺這一聲幾乎是吼出來的,可心里已是十分明了,那日,錦素難產,在素素斷氣前,自己見了她最后一面,自己抓著她的手,邊流著淚,邊念出了這首詩,那日房里只有自己和素素兩個人,這詩也只有自己和素素才知道。
“想留的沒有留下,想走的卻再也走不了了。”唐姥姥哭著,用盡全身的力氣哭著,哭得有些歇斯底里,五官雖然被遮在黑色的面紗下,卻已經哭得扭曲了起來,說道這面紗,唐姥姥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拉住面紗的一角,實在沒有力氣將手抬得更高,只是扯著一角,突然淺淺的一笑,手一垂,將面紗扯落了下來,這是一張怎樣的臉,世人是難以想象的,因為續命丸而引發的加快衰老和毒斑已經使這曾今聲名遠播的江南唐家小姐面目全非了。
董老爺縱使心里有再好的準備,可是這一招卻也是講董老爺嚇住了。
“長青,”唐姥姥,或者說是唐錦素微微的喊了一聲,“你曾說過,無論我變成什么樣子,你心里都有我,”唐錦素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可如今的錦素,你可還喜歡?”
董老爺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看著眼前這個有些絕望的女人,張張口,卻還是沒說出些什么。
“我知道了。”唐錦素萬念俱灰的低下頭,“我早就該知道,”說道這,唐錦素忽而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聲音也變了形般,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然抬起頭,盯著董老爺說,“從那天你說子嗣為重開始,我就該知道,我不過是你的犧牲品。”
“素素???。”董老爺終于喚出了一聲,臉上也是一副痛苦的顏色。
“可惜,你要我死,我沒有死,如今我回來了,我又回你們董家來了。”唐錦素邊說邊笑著,這是一種令人發寒的笑,“我真希望,我真希望今天葉知秋也能死在那床榻上,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在床榻上,這是她欠我的,你知不知道,這就是她欠我的。”唐錦素已經開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語了,只是雙手死死的抓著董老爺的胳膊,力氣極大,與方才的奄奄一息簡直判若兩人,這莫就是回光返照。
“當年的事???。”
“我來,就是要讓你再選一次,結果我還是輸了,徹底的輸了。”唐錦素邊哭著邊發出最痛苦的哀嚎,這種哀嚎已經無法用言語來描述了,痛苦和絕望交雜著,這個女人已經陷入了自己設下的深淵里不能自拔了。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當年???。”
“長青,”還為等董老爺一句話說全了,唐錦素又瞪著眼看著董老爺,恍恍惚惚的說道,“長青,這次我們一起走吧。”
“素素,是我對不起你,不管知秋的事。”董老爺已是老淚縱橫,看著眼前這個曾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人,可是,到底是自己害了她。
“如何不關他的事。”唐錦素手一甩,有些瘋瘋癲癲的說道,“就是她,是她,我待她如親妹妹,可是,”說到這唐錦素又死死的盯著董老爺,“可是她居然在我的安胎藥下了藥,害我難產,你知不知道,都是她啊,都是她。”
“素素,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一切都可以重來的。”董老爺不知道是在安慰唐錦素還是在安慰自己。
“重來?”唐錦素苦笑道,指了指自己的臉,嘴角泛起一絲苦澀,“你確定,還可以重來嗎?還???可以嗎?”講到這,唐錦素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看著董老爺又說起剛才的話,“這次我們一起吧,好不好,我們一起走,莫使孟婆湯,腸斷有情郎,這回,我們一起走奈何橋,一起轉世,再在一起,好不好。”
“素素,你瘋???。”董老爺話還沒說完,卻看到眼前這個女人卻是一聲悶悶的呻吟,突然,眼睛睜得更大了,死死的盯著董老爺的眼睛,忽而,卻是露出個欣慰的微笑,身子一垂,邊癱在了董老爺身上,這唐錦素的背上赫然插著一把長劍。
“大哥。”門外是匆匆趕進來的少崖的驚呼,看到這般光景,卻也一下怔住了。
而這手持長劍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大病才初愈的董家大少爺,董少定。
許是大病初愈的緣故,更多又也許是這忠厚老實的董家大少爺連雞都沒殺過,如今卻親手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少定手一松落,沿著門欄慢慢滑落,坐到地上,嘴里只是在念著,“是她,是她害了娘,我為娘報仇了,我為娘報仇了。”
因為兩人在祠堂里面講話,這少崖添福和流毒也自然退到了這祠堂的院子外邊,卻不知道這董少定是何時進去的,還是這匆匆趕來的少卿說,看到大哥拿了把劍出了聚德苑,可是等眾人趕到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
“素素。”董老爺捧著這曾今視若珍寶如今卻輕盈得如柳絮般的女人,已是老淚縱橫了。
“你殺了姥姥。”流毒很是激動,姥姥是自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就如生母一樣的照顧自己,更何況,她們對外以祖孫相稱,可是這可是自己的親姐姐啊,流毒失了理智,滿臉都是淚水,更是瘋了一般想要去掐少定的脖子,卻是被身旁的少卿緊緊的抱住了。
“流毒,你冷靜些,你姥姥已經去了,還要讓她不安寧嗎?”少卿用大手死死的扣著流毒,可流毒在自己懷里死命的掙扎著,時刻都會逃脫出去一般。
“不給姥姥報仇,我便不姓唐。”流毒吼著。
少定還在門角恍恍惚惚的口里不聽的念叨著,此番光景真是混亂至極,少崖看著,只是在少定肩上一點,少定便立馬昏了過去,又吩咐一旁的添福,“將大哥先帶回房。”轉頭又看著在少卿懷里掙扎的流毒,冷冷的一掃,也是點了流毒身上的穴,頃刻,流毒便是動彈不得了。
“你以為你點住我就行了么,我勸你最好殺了我,不然,我唐家七十三口的仇我一定會來找你們董家要的。”流毒身子動不得,可是嘴里卻不停的詛咒著。
“流毒,冤冤相報何時了。”少卿慢慢的松開了手。
“何時了?”流毒有些嘲諷的說,“好,你不是喜歡我嗎?你替我殺了葉知秋和董少定,我便了了,我拿他們兩個人的命來還七十三條人命,已經夠了。”
這話說得少卿好生無奈,自己如何能殺了自己的二娘和大哥呢,看著這流毒,卻是越來越看不懂了,難道仇恨真又如此大的力量,將自己過去喜歡的冷漠但善良的流毒變成如此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你口口聲聲說你家七十三口人命,有什么證據和董家有關系。”少崖盯著流毒。
“證據?”流毒冷笑了一聲,身子雖然一動都不能動,可是依舊對著少崖和董老爺投去那惡毒的目光,仿佛這目光能殺人一般,“我就是最好的證據,我就是那場滅門大火里唯一的幸存者。”
話一出口,董老爺卻突然抬頭看著流毒,問道,“你是唐家的什么人?”自己早先就該想到的,這丫頭管錦素叫姥姥,又是同錦素一同來董家的,多少和唐家是有些關系的,聽著這丫頭反復提及這唐家七十三口滅門慘案,莫不是還真是滄海遺珠。
“我是誰?”流毒對著董老爺挑釁的一挑眉,“那你就記好了,這唐錦素便是我的親生姐姐,我是唐家最小的女兒,唐流毒,也是將來取你們董家一門性命的人。”
“好大的口氣。”少崖眼色透過一絲厲色,手一揚,候在院外的吉昌卻是一閃,少崖對著吉昌吩咐道,“將這個毒女先關進黑屋子,稍后處置。”
“你敢。”流毒還在做最后的掙扎,自己方才被仇恨沖昏了頭腦,說得話確實有些大膽了,這二少爺雖說不會殺了自己,可若是就這么被關了下去,這唐家的仇由誰來報呢。
吉昌正欲對流毒下手,可手卻是一偏,這并非偶然,少崖看得清清楚楚,這分明是被一顆小沙粒打中而歪了的,這附近有人,還是個高手。正想著,卻是一顆霧彈準準的投入了這院子里,一瞬間,這院子已是白煙四起。
“捂住口鼻,然后趴下。”少崖不得不小心謹慎,若是這霧彈有毒,這一院子里的人都難逃此難。
迷霧間,能見度很低,少崖拼命的努力睜開雙眼卻依舊什么都看不見,卻突然,自己眼前跳下一個黑影,這身形好生熟悉。
靈襄,少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小丫頭,當場劫人,也只有這小丫頭干得出了,可是這打中吉昌的石子沒有個幾十年的功力是做不到的,看來不止這小丫頭一個人。
許久,這煙霧才散去,這仔細一看,果然,這流毒和那已經沒氣的唐錦素的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