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旌辰一愣,看向她略顯紅腫的雙眼,哈哈一笑,“怎地又被夫人碰巧了,實不相瞞,本王想捉個三尾兒回去來著。”
三尾兒,也就是雌蛐蛐。向來蛐蛐玩家兒,不光養(yǎng)雄的,還養(yǎng)雌的給做伴兒。
“……王爺上回不是捉了一兩只雌的回去么?”
“可別提了,全都沒了。”
“啊,那可糟糕。”也不知他說得是真是假,也不知他究竟聽到了多少,沈?qū)幹荒墚?dāng)做他們碰巧救了她性命,感激地道:“多謝二位剛才出手相救。”她又瞟一眼死透了的青蛇,看樣子是竹葉青蛇,她最近流年十分不利啊……不過究竟是誰使的暗器,看著功力,又是個很高的。
臥虎藏龍,古人誠不欺我。沈?qū)幒诡仭?
“舉手之勞,李夫人在這山野之地,還需多加小心才是。”
“王爺說得是,下回我一定多加小心,”沈?qū)帍澭樟司票崃诵』@子慢慢走向兩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民婦再幫王爺把個風(fēng),助王爺添一只美麗動人的蛐蛐兒?”要是他真來捉蛐蛐,她就舍命陪君子了。自己的窘態(tài)或許早已落入兩人眼中,對于侵犯了她的隱私,沈?qū)幉皇遣粴鈵赖模瑹o奈這人位高權(quán)重,也只能在口頭上讓他下不了臺。
東旌辰意味莫名地看她一眼,居然徐徐道:“那就勞煩夫人了。”
這似曾相識的場景讓萬福再次百感交集,他瞪大雙眼,又要,捉蛐蛐兒?
真捉?沈?qū)幩菩Ψ切Α?
兩人真真假假向前走了一段,在一堆枯葉下發(fā)現(xiàn)一只蟋蟀黑影,沈?qū)幾隽藗€噤聲的手勢,輕輕放下小籃,緩緩朝前移步。
東旌辰眉頭一挑,撩了今日所穿黛色長袍,將其扎在金玉帶中,向前邁了兩步,旋即大馬金刀地蹲了下來,雙臂搭于兩膝之上,興味十足左右尋覓小小獵物。
沈?qū)幟橄蛩偭私鸾z的黑靴,挑眼向上瞅著他豪邁幾近粗野的姿勢,以及那唇角不似作假的趣味笑意,頓時目瞪口呆。居然,沒有違和感……
突地一只蛐蛐兒竄出,東旌辰眼疾手快,側(cè)身大手一撲,卻是落了個空。
這一驚讓枯葉底下蟲兒亂竄,兩人自然得尋新地兒了。東旌辰遺憾起身,“小玩意兒機靈得緊。”他一面說一面低頭尋摸,那認(rèn)真的姿態(tài)不亞于沙場點兵之時。
沈?qū)幷嫘娘L(fēng)中凌亂了。
這回東旌辰找到一處藏匿蛐蛐兒,他回頭招手讓沈?qū)幧锨埃驅(qū)幋碳み^重,恍恍惚惚地走過去,為他在后邊守著。
東旌辰一腳向前,弓下腰雙手微屈,緊盯著草叢中一點黑影,笨拙上前一撲,蟋蟀卻早已有所防備,俐索一蹬后腿,優(yōu)雅地彈跳起來,孰知足下還未踫到草葉,另一雙手網(wǎng)已撲天蓋地而至。
“捉住了么?”東旌辰回頭急問。
沈?qū)幋怪^忍著身上一波波地痛楚過去,她又犯病了,受了內(nèi)傷還條件反射地捉蛐蛐兒,她難道會成為第一個因捉蛐蛐兒而死的二貨么?
東旌辰走過來,見她一動不動,也不出聲。
過了一會,沈?qū)幪ь^笑道:“捉住了。”
東旌辰看向她額上的汗珠與牽強的笑弧,背手而笑,“好!萬福,快拿籠子來。”
這頓時苦了萬福,他從哪兒給變個籠子來?他慌忙四看,視線尋到一根翠竹,抽了腰間銳利匕首,似是毫不費力地截了中間一段削了口,又自懷里抽出一方絲帕,三兩下竟做成了一個簡單筒籠。
這廂沈?qū)幝龑Ⅱ序袃鹤皆趦芍钢校戳丝次舶停翱上В莻€公的。”
“無妨,”東旌辰湊近,“方才聽它叫聲響亮,應(yīng)是只兇狠的。”
沈?qū)帉Ⅱ序袃悍胚M(jìn)新鮮出爐的籠中,看了萬福一眼。
萬福鼻觀眼眼觀心。
“不過王爺,上回您可是一捉一個準(zhǔn),這回怎地失常了?”沈?qū)幥那膿嵝赜踔鴼猓S口道。
東旌辰尷尬地咳了一聲,“本王今個兒精神頭不好,你且等著,本王勢必親自捉一只三尾兒。”他轉(zhuǎn)身又向叢林中走去。
自掘墳?zāi)沟纳驅(qū)幹坏谜J(rèn)命地跟在后頭。
“主子……”萬福在后頭用只有他自己聽得到的聲音犯難地叫了一聲。
兩人仔細(xì)聽了許久,終于又發(fā)現(xiàn)蛐蛐蹤跡,這回沈?qū)幗K于決定不犯二了,她只作作樣子蹲下來,看也不看蛐蛐兒,無事偷偷打量起一臉專注的東旌辰來。這位爺……真是個人才啊。分明恢復(fù)了本性的他是那么地高高在上,怎么轉(zhuǎn)眼間又可跟紈绔子弟一樣地蹲在地上捉蛐蛐兒。難道古代的皇族都這樣,年紀(jì)輕輕承擔(dān)著國家大任,卻也是童心未泯?只不過,他也分得太開了點吧……完全像兩個人啊兄臺……
“哈,有了。”就在她出神之際,前頭傳來一聲歡喜之聲。
沈?qū)幓剡^神,賀喜上前,問道:“是公的還是母的?”
東旌辰將大手稍稍打開一縫,誰知里頭蟲兒見光就振翅,沈?qū)幱质鞘直刃目欤p手迅速按了下去。
電光火石中兩人對視一瞬,沈?qū)幜⒖坛烽_了手,問道:“蛐蛐兒沒跑吧?”
冰涼的觸感自手背消散,東旌辰緩緩應(yīng)了一聲,
“沒跑就好,小萬福,快過來,你家王爺又捉了一只。”
那驕傲的聲音跟哄小娃兒似的,萬福硬著頭皮上前,“恭喜王爺。”
東旌辰捏起小蟲,挑了挑眉,“母的。”
萬福冷汗自額上下來,爺,您是否太入鄉(xiāng)隨俗了?
“唉,就是不知這蛐蛐兒歲數(shù),要是個七老八十的,那咱們可就白忙活了。”
“七老八十,”東旌辰一愣,哈哈大笑,“傻子,蛐蛐兒活過程半年就算長壽了,七老八十的不都成蛐蛐精了?”
沈?qū)幠樢患t,誰不知道呢,只是他這口氣……真沒幽默感。
東旌辰見她臉上染了粉色,好笑地?fù)u了搖頭,這怪異寡婦,他還以為她沒半分女兒家的情態(tài),不想也會臉紅。
被東旌辰調(diào)侃后的結(jié)果是又陪他捉了兩三只不那么“老”雌蟋蟀,沈?qū)庍€拖著隱隱作痛的身子陪“領(lǐng)導(dǎo)”視察戰(zhàn)后民生,萬福牽著兩匹馬,提著一筒子蛐蛐兒跟在后頭。
此時有幾家為了生計開了店,街中也有挑擔(dān)叫賣之聲,東旌辰聞著香氣,竟覺有些餓了,他偏頭對東張西望的沈?qū)幍溃骸氨就踹€未用早膳,李夫人可知名家點心?”
沈?qū)幰苍谡页缘模患偎妓鞯氐溃骸班嵑檬值陌樱翔F家的煎餅,張家的湯面都不錯,只不過只開了兩家,不知王爺想吃什么?”
“夫人以為如何?”
沈?qū)幭肓艘幌耄澳蔷蛧L新鮮的吧,鐵家煎餅加了一味本地野菜,別處是吃不到的,王爺嘗個新鮮?”
“好,那便吃鐵家煎餅。”東旌辰也不拖泥帶水。
萬福又在身后苦了臉,主子要吃這街邊東西?萬一不干凈……
沈?qū)幰罚愤^了緊閉的鄭好手包子鋪,說了一句,“這就是鄭家包子了。”
東旌辰瞟了一眼,而后道:“說起包子,長陽有一種包子,里頭灌了湯,皮薄餡多,狀似白菊,陛下御品,封為天下第一包。”
“我聽子……先夫說過,可惜是皇家膳食,不然有機會我也嘗一嘗。”她雖然在現(xiàn)代吃過灌湯包,但并不是正宗的,況且這古代做給皇帝的包子,不知道有多精致,別里邊的餡都像紅樓夢里一樣弄個十七八樣,一個包子頂一頭豬。
“這有何難,倘若陛下讓你御前受封,本王就求陛下賞你兩個包子。”東旌辰打趣道。
“王爺玩笑了,民婦不過是山野村婦,機緣巧合助了黃將軍與游大人一臂之力,哪里有資格面見圣上。”
“這些你我都說了不算,權(quán)看陛下御旨。”
沈?qū)幧敌σ宦暋?
這萬惡的封建社會。
到了老鐵煎餅鋪,沈?qū)幰巳齻€大煎餅,丟了幾個銅板兒在邊上。
“一個煎餅幾文錢?”
“兩文。”沈?qū)幭冉舆^老鐵媳婦用油紙包好的一個大餅,遞給東旌辰,“給,冷爺,趁熱吃。”
剛煎的大餅香味撲鼻,東旌辰心想她叫聲冷爺,自己也不必顧皇家威儀,反正自己今個兒連蛐蛐都抓了,還在乎吃這市井小吃?憶起方才路過之人一邊挑著擔(dān)一邊大口吃著煎餅,合該那么吃才香。于是乎他聞著油香,大口咬下。
香滑酥脆的餅子散發(fā)著一股清香,不知是餓了還是大餅著實好吃,東旌辰覺著極為美味。
“這是什么菜?”
“叫做松菜來著。”沈?qū)幱纸舆^一個餅遞給萬福,“來,小萬福,看你饞得,直盯著冷爺?shù)募屣灢环拧!?
萬福清秀的臉龐頓時變幻莫測,這夫人……
“哈哈哈,夫人既然給了就收著。”東旌辰又吃一口,“爺這餅可不打賞。”
“主子……”怎地主子也與李夫人一同打趣于他?萬福無奈,也不得不從,雙手接過煎餅,拿著并不吃。
沈?qū)幾詈竽昧俗约旱摹?
東旌辰道:“你傷重未愈,不適宜吃這些東西。”
“啊?”沈?qū)幈贿@突如其來的關(guān)懷弄得呆了一呆。剛才陪他捉蛐蛐兒的時候他怎么沒記起來?
“這餅爺替你分憂罷。”說著他抽走了她手中的油紙包。
兩文錢的煎餅也搶……沈?qū)幐遗桓已裕媸窃接绣X的越摳門!
“爺還有要事在身,你跪、退、回罷。”
跪、退、回是個什么意思!沈?qū)幒薜醚腊W癢,這廝很有氣質(zhì),地痞流氓的氣質(zhì)!
“冷爺,您要覺著好吃,改明兒再來,記李府賬上就成。”沈?qū)幋蠓降氐馈?
這混賬東西!東旌辰瞪她,他還短那兩文銅錢不成!
萬福的頭垂得很低,也不知在哭還是在笑。
“好不個識好歹的東西。”望著沈?qū)幝朴频谋秤埃瑬|旌辰不由笑罵。
萬福卻是有話憋在心里。主子的確是難得地體恤著一女子的傷勢,換作別人哪個不感恩戴德,雖然是遲了些……偏偏這李夫人把主子當(dāng)尋常人家,還記恨主子是為了搶她的煎餅……這段公案,著實難斷啊。
沈?qū)幾哌^一戶人家,一個披麻戴孝的婆娘捧了一盆水潑在門口,對著她的背影大罵一聲,“呸呸!掃把星!”而沈?qū)巺s是頭也不回。
東旌辰視線未收,笑容卻漸漸消失。他沉默片刻,大手一擺,“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