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寧一行人在冬至前夕趕到了長陽,與“郵差”大哥話別后,李子軒讓沈寧去找客棧落腳,自己則馬不停蹄地趕往通政司,倘若還不去復皇恩,李家怕是真要被滿門抄斬了。
連日來的奔波上沈寧疲憊不堪,已到了沾上枕頭就能睡著的地步,她勉強支撐著隨意找了一家客棧,讓侍衛毛大去尋李子軒,誰知一盞茶后,李子軒回來,后頭跟著的不僅有毛大,還有兩名官差,見到已算是有四品誥命的沈寧便跪下了,“奴才請李夫人安。”
沈寧連忙站起來,“請起。”
一人起身抱拳,“李夫人,請隨小的們去,您的府邸已準備好了。”
“府邸?”沈寧一頭霧水,下意識看向李子軒,卻見他也是搖了搖頭。
強打起精神,跟著兩名官差到了城南一角的一間不大不小的宅子面前,牌匾上竟是寫著“李府”二字。官差敲門,里頭的奴才應聲開門,只聽得官差道:“這二位便是這宅子的主人。”
里頭的奴仆立刻看向兩人下跪,“奴才給主子請安。”
李子軒叫了起,笑臉迎向兩個官差,“兩位爺,這究竟是哪位貴人的恩典,草民竟是糊涂了。”他去通政司回了皇令,文書一看他是云州李府,便叫了兩個官差跟著過來。
一官差客氣地道:“小的也是奉命辦事,其余一概不知,小的還有差事在身,先告退了。”
沈寧與李子軒糊里糊涂地被迎進了府,里頭連同管家婆子奴婢奴才有十人之多,見了他們無不恭恭敬敬,下跪行禮。李子軒問他們是奉了誰的令,管家也道不知。李子軒細節看他們行為禮節,竟是不像通常富家奴仆,有些……宮里頭的作派。
莫非是花婕妤送來的?還是……
沈寧被一路冷風灌得頭暈腦脹,已經想不出個名堂來,由著兩個奴婢領著用熱湯洗去一身風塵與寒氣,也不顧頭發未干,進了一間雅致芳香的閨房,倒在嶄新的床上便呼呼大睡。
朦朧中聽見有人進來,在屋里低低說了兩句話,然而輕輕將她翻個了身,輕輕擦拭著她的頭發。頭皮一陣陣地輕柔按摩,讓她更加沉沉睡去。
這一覺一睡睡到隔日天光大亮,沈寧被丫鬟們叫醒,迷迷糊糊吃了早膳,又問了李子軒去向,被告知今日不必進宮,她整個人又松懈了下來,剛吃飽了便又毫無抵抗之力地回床榻再次應允周公邀約,還讓他們不必叫她。
再次醒來已是日薄西山,總算補眠補夠了的沈寧伸了伸懶腰,滿足地起身下床。
待在外室的奴婢聽到動靜,連忙進來伺候。她也不讓她們幫忙更衣,只請她們打了盆熱水洗了臉漱了口。
一名自稱春兒的丫鬟道:“夫人,今日是冬至,奴婢給您換一身新衣裳罷。”
景朝視冬至為重,僅次新年與皇帝萬壽。此日天子率三公九卿迎歲,祀五方帝及日月星辰于郊壇。朝賀、供神皆如元旦之儀。民間雖至貧者,至此日亦更易新衣,備粉飲食,享祀祖先,慶賀往來。
沈寧一愣,點頭應允。她活了二十幾年,冬至都是無關緊要的節日,不過吃個餃子應景,到了景朝才知這節日盛大。
春兒從善如流地讓另一丫鬟將新衣熏了暖香,自己為沈寧重新梳了頭,打開一旁的首飾盒,拿了一朵木犀金花鈿為她壓上。這時小丫頭捧來衣裳,沈寧道:“不必太厚。”她身子好,從來是怕熱不怕冷。
“是。”于是春兒為她換了一件妃色蘭花襖子,下搭同色壓光棉長裙,外披玄色底子五色紋對襟夾棉褙子,而后又拿了一件品紅繡福壽萬代團紋大簇白狐軟毛壓邊綢緞連帽斗蓬為她搭上。
景朝重農抑商,商人穿著有嚴格限制,只許穿粗布之服,然而家財萬貫的大富之家中還是綾羅綢緞滿目。沈寧在李府三年,李子祺未曾虧待過她,她一摸便知自己身上穿的都是上品,于是隨口問道:“這是二爺送來的?”
“不是,這是原來便為夫人備下的。”
沈寧笑一笑,沒說話,也不問她們來歷,由他們打扮妥辦,笑吟吟地出門找李子軒。
一出門寒氣撲面,沈寧打了寒噤,看看灰蒙蒙的天,怕是要下雪了。
一路有奴才打躬作揖,說著吉祥話兒“拜冬”,沈寧笑著地應了。
李子軒遠遠便看見她一襲難得盛妝裝扮,見她笑吟吟向他走來,一時笑容淡去,恍恍惚惚地說道:“你又是何苦要了那塊貞節牌坊……”
卻只有毛大聽清了。
待她到了跟前,卻聽她一聲笑問:“打賞了沒有?”
李子軒道:“早已叫王管家賞了。”
沈寧打量他一身綠沉畫竹新衣,笑道:“咱們二爺今個兒果真玉樹臨風!”李子軒與李子祺長相都隨了母親,溫文爾雅,只李子軒一雙桃花眼多了份風流。
李子軒輕咳一聲,“多謝大嫂美譽。”他是習慣了,就不知這宅子的奴才習不習慣她的口無遮攔。
沈寧沒發現不妥,問道:“咱們今晚吃什么好吃的?”
“少不了好吃的。”李子軒一笑,與她一同入了廳。
因出門在外,祭祖祭神亦不必操辦,李子軒樂得清閑,讓廚房做了一桌好菜,給他與沈寧補補身子。
李子軒讓了沈寧坐首位,而后坐下道:“今夜長陽開夜市,你可想去湊個熱鬧?”景朝一年只開四次夜市,便是冬至、春節、元宵與皇帝萬壽。時至四夜,大街張燈結彩,鑼鼓喧天,舞龍舞獅,街頭賣藝應有盡有,各家各戶均可出門游玩,甚至連大戶人家的深閣小姐,都可紗罩遮面跨出繡閣。云州時地處偏僻,李子祺體虛不能出門,因此叫沈寧去她也是不去的。
“真的?那咱們去看看唄。”沈寧眼前一亮。
李子軒笑著點點頭。
春兒在一旁為沈寧與李子軒斟酒,沈寧道:“只我跟子軒兩人,你們不必伺候,自個兒吃酒頑去罷。”
李子軒道:“急什么,待咱們吃完了再放他們頑兒也不遲。”
沈寧聞言,看了他一眼,也便笑笑作罷。
兩人喝了兩盅小酒,簡簡單單開開心心地吃了冬至晚飯,留了魚頭讓春兒裝起來,喝了茶消了食后,李子軒便讓春兒與毛大留著,其余人等下去迎冬吃酒。
“他倆也還沒吃。”沈寧搖搖頭,轉頭道,“你們也去吃罷,我這會兒懶得動,等過個兩三刻再出去也不遲。”
春兒與毛大忙謝恩而去。
李子軒輕笑著搖搖頭,啜了一口茶,待室內清靜下來,他才道:“嫂嫂,這宅子是官家賜下的。”
沈寧意外也不意外,只皺了眉道:“你有什么想法?”
李子軒道:“這賜封賜宅的先例也不是沒有,咱們李家不過是一商人之家,也沒甚特別之處,怕是陛下隆恩浩蕩罷。”他思忖許久,也不覺李家有何可得陛下另眼相看,也不是沒考慮過天家是否看上了沈寧,可那塊貞節牌坊是他親賜的,如今又封了哥哥嫂嫂侯爵誥命,若是再強搶寡妻,豈不是自打嘴巴,令天下所不齒?陛下非昏君,斷不會如此。只是天家賜宅定有目的,莫非……是皇后或是花婕妤希望將嫂嫂留在長陽?
沈寧沉默片刻,而后笑道:“那咱們又賺了。”
李子軒不想讓她操心那么多,看向她笑道:“全托了你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