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被家族推出接管博雅各自治領臨時情報系統的格倫特,心情是從沒有過的複雜。
皆因這些天來他所看到、所瞭解到的情報,是他從來也沒有想象過的複雜。勢力的運作很簡單,各方大體會有的反應也很簡單,那些,都可以通過一些大的線索,分析出來,但是,在那些大的勢力範圍之下,許多小的勢力組織,甚至於更小的組織,各方的反應,讓一直關注著的格倫特深深震憾了。
原來,人心還可以是這樣的複雜。
出賣、投誠、背叛,投機取巧,投石問路,落井下石,等等這些,各方那比雜耍還要富有戲劇性的種種行爲與反應,實在是,太過複雜了。
不得不說,儘管從道理上講這一切還似乎全都是格倫特自己所造成的,但格倫特在看著那些情報的時候,還是差點被那裡面透出的裸的利益搏殺所擊毀。
正因爲情報中所涉及的大多是小勢力方面,他卻更爲那裡面透充滿著的瘋狂所嚇倒。
親情、友情、愛情、盟友之情什麼的,在這個時候,成了最好最熱門最緊俏的出賣物品。
那些無法言喻的冰冷和黑暗,讓這個已經踏入魔導師境的少年心中一陣陣地發冷,這種狀況,連冥想都無法緩解。
隨著接觸的情報越來越多,對勢力交鋒的具體情節分析的越來越深入,對人心的變化推測的越來越細緻,格倫特,有點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那個情報中的世界,真的就是他生活的世界?
或者進一步說,他生活的世界,真的就是情報中所展現的那個世界?
他生活的世界,和情報中所展現的世界,哪一個纔是真實的世界?
在厚重的茫然失措中,格倫特暫時離開了家族,重又來到了金三角魔法學院,踏入了小羅天幻境。
沒有人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只是當格倫特從那裡面出來的時候,臉上掛上了一絲淡淡的微笑。那種微笑,讓人心冷。
這個世界,不是不存在感情,而是,對於大多數的凡人來說,感情,原本就是一種奢侈的東西。感情由心延伸而來,而若是一個人的心今是昨非,明是今非,那所謂的感情,更繫於何處?
就算看起來再‘牢固’,也只不過是因爲沒有碰上‘風’罷了。
當一個父親有一個兒子的時候,他對那個兒子最大的可能就是愛。當一個父親擁有兩個兒子的時候,他可能對一個兒子愛,對另一個兒子只是喜歡。當一個父親擁有三個兒子的時候,其中的一個兒子,可能根本就得不到他的喜歡。而當一個父親擁有三十個兒子的時候……
也許,其中有的兒子對他來說,只不過是陌生人。
因爲少,所以才珍貴嗎?還是說,一個凡人,心原本就不大,只能裝下很少很少的一點東西?
可笑的父子‘至愛’。
一個母親,她也許會爲了她唯一的孩子捨生赴死,但是當她有兩個孩子的時候,她會作什麼樣的選擇呢?當她有三個四個孩子的時候呢?
凡人的世界裡,沒有大愛。
原來我以前看到的,確實只是一個虛假的世界。
一個真實的世界,是無論放大縮小多少倍,其本質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化的世界。
一枚金幣,讓人欣喜。
一百枚金幣,讓人激動。
一百萬枚金幣,讓人瘋狂。
那麼,一千萬、一億枚金幣呢?
誰,可以超越數字之上?誰,可以超越空間之上、時間之上?誰,又可以超越於不變的永恆之上?
凡人的世界啊,如果你的一切都是虛假,那又爲何會給我如此真實的認識和感慨?
如果這個世界來源於虛假,那麼我一切所謂真實的洞見,是不是同樣地,也來源於虛假呢?
呵呵,真是一個鏡子般的世界。鏡子的折射中,無法看到真實。
如果想要看到真實,還是得要打碎鏡子啊。可是,若是沒有來自於絕對真實的指引,又如何可以知道,哪裡,纔是需要打碎的鏡子呢?
這一刻,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心中有的,不再是寧靜,不再是平和,有的,只是偏激,只是迷惘。
懷著滿身心迷惘的格倫特,靜靜地向著學院後山走去。
通過精神力的感應,他找到了要找的人。
“老師,你說,什麼纔是真實?”站在老師的身邊,格倫特心中稍微平靜了點。趁著這點難得的平靜,他抓緊時間切入了一個短短的冥想。冥想後,格倫特睜開眼睛,輕輕地問道。
“呵呵,你的眼中所見,一切皆是真實。”
“我看到了風,可是,那風會從我的身邊過去。我看到了樹上的葉子,可是,那葉子會落。我看到了瀑布裡的魚,可是,那魚會生,會夭,會老,會死。我看到了愛,可是,那愛會濃,會淡,會被冷漠包圍,會被背叛代替。”
“當愛沒有背叛時,它是不是愛呢?”
“……是。”沉默了半晌,格倫特才微帶著不甘地道,說完,又接道:“可是,它終是會變的。”
“那你看到天上的太陽了麼?”
“是。”
“高高在上的日月尚且一刻不停地偏移,這大地之上,又豈會有什麼亙古不移的存在。”
“可是,老師,如果一切都如花開花謝,花謝花開,轉瞬萬千,變幻無常,我又如何,可以把它當作是真實的依靠?”
“你爲什麼要依靠?”
你爲什麼要依靠?聽到這話,格倫特忽地一下,愣住了。
“我爲什麼要依靠?我爲什麼要依靠?”格倫特喃喃著,有點發呆。
“你說這花,會開會謝,會謝會開,轉瞬萬千,變幻無常,可是它又何曾去找什麼依靠?如果有你的欣賞,它會開。如果沒有你的欣賞,它就會不開麼?”
“不會。”
“那麼,格倫特,你還不如一株無識的花麼?”
格倫特身形又是猛地一震。
“因爲它想開,所以它便開了。因爲它想謝,所以它便謝了。它何曾因爲誰的欣賞,而改變著姿態與顏色?它又何曾想著要永遠地依靠在春天的身邊,永開不敗?”
格倫特無言地聽著。
“當我小的時候,我很累。我只想著有一天能夠化成天邊的風,無思無慮地飄蕩在天地之間,沒有牽掛,也沒有約束。”
格倫特精神一振,好奇地聽著,他還從來沒有聽過老師講他自己的事情。不過,聽到這話,他的心裡倒有閒暇發出一聲輕輕的暖笑,老師,難道你現在不是‘小的時候’麼?
“當我長大的時候,看到那些悠閒地品著咖啡、悠閒地品味著風花雪月的人的時億,我很羨慕。我在想,什麼時候我也可以像他們一樣,悠閒地享受著生活的樂趣,然後,有某些適當的場合,把那些樂趣說出去,搏得許多人的稱讚和叫好呢?”
聽到這裡,格倫特又愣了。老師,你那說的是你麼?還是,僅僅只是在說一個故事?
果然,老師接下來的話,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測,“當我走入社會的時候,我認識了許多學識豐富的人,他們有的通曉大陸一萬年的歷史,有的瞭解大陸從南到北所有的植物分佈,那時,我就在想,爲什麼我不像他們一樣學識淵博呢?要是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那該有多好?”
“再後來的時候,我又結識一些有著神奇本領的人,他們,有的只要看你一眼,就可以看穿你的過去,洞見你的未來。有的,只要隨口說出一句話,就可以讓那句話在三天內應驗。有的,只要三言兩語,就可以讓一個陌不相識的國王變成他最忠實的朋友。還有的,只要輕輕一皺眉,就會讓整個天地,都會因他的心情而變色。”
看來,這連故事也不是,而是神話了。聽到這裡,格倫特心道。
“那個時候,我又在想,我爲什麼沒有擁有他們那樣神奇的本領和能力呢?要是我也和他們一樣,擁有那麼些神奇的能力,我又該會是如何的了不起呀。”
“再後來,當我變成一個老頭,快要入土的時候,我又在想,我什麼能力都不要了,我僅僅要,如果我還能多活個二十年,該有多好啊。”
格倫特簡直無語了,老師,你這是要在說什麼呀。
他仔細地思索老師的這幾句話,但找不到任何一點有用的線索。
“那時,有人和我說話了,他說,你真的還想再活二十年?”
聽到這裡,格倫特精神一振。
“我說,是啊。”
“他說,不要那些讓你羨慕的能力?”
“我說,不要。”
“他又說,不要那些豐富的學識?”
“我說,不要。”
“他接著說,不要那些悠閒瀟灑的時光?”
“我說,不要。只要活著就好。”
“他接著又說,如果讓你不能聽、不能看、不能動,什麼也做不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你還願意活著嗎?”
“我說,那我活著幹什麼?”
“他說,讓你進入亙古不變的永恆啊。你什麼都看不到,所以不知道別人如何看你。你什麼都聽不到,所以不知道別人如何評價你。你什麼都做不了,所以你也不會有什麼成功和失敗,你什麼都感覺不到,所以你也不會有什麼沮喪……那,不就是亙古不變的永恆嗎?”
格倫特神情劇震,一下子徹底呆住了。
“格倫特,我送你十六個字,一個是,‘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一個是,‘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不需要明白它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你且進入冥想,讓這兩種意象帶著你,好好地去體會吧。”
[按:爲了讓大家看的稍微明白一點,白菜權且爲後面引用的這兩句,作一個白菜版的簡單註釋——第一句:大道的流轉,不因人而存在,也不爲任何物而存在。因此,它也就是超越於任何具體、抽象的物、象的存在。反過來,也就是說,如果超越了存在於時、空中的物與象,則自然走向大道中。第二句:就算絲毫也不瞭解大道,也可以盡情地享受著大道所滋生的美好。此是道之大愛,無有偏私。國王享得,乞丐也享得,惟有一雙蒙塵的眼和一顆封閉的心,享不得。//不過,用這種自我的複雜來解釋這兩句美麗而且直觀的詩句,卻是一種莫大的摧殘了。:)大家當這只是看小說,不要把這裡的道理和現實的詩句真的聯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