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羽現(xiàn)在好像徹底恢復了。陳好看著他坐在自己的對面狼吞虎咽著披薩餅,手里拿著勺子在卡布奇諾杯里,輕輕的轉(zhuǎn)著。
盡管現(xiàn)在蘇羽的那只骨折的手還有些不太靈活,但是在今天的披薩餅面前,好像也沒什么問題了。蘇羽的身體機能恢復得很快,老大夫說的傷筋動骨一百天問題也在這一個多月里面解決了。陳好優(yōu)雅的像是從棋盒拿出來一枚棋子一樣,用叉子卷起來意大利面,慢慢的放進嘴里咀嚼著。
因為這一段時間有三星杯決賽,亞洲電視快棋半決賽和決賽,還有春蘭杯的決賽,所以聯(lián)賽暫停,也就給了蘇羽和陳好一段悠然的時間。
陳好拿出皮包里前天才和蘇羽一起買的精致的小手機,打開看了看。這個時候的手機還都是新鮮貨,一般人根本沒有的。這很大的滿足了陳好的小小的虛榮心。這手機還是蘇羽在跟她去漢城為國內(nèi)解說三星杯決賽第一盤,常昊對李昌鎬的那盤比賽的時候買的舶來品。昨天回來之后加裝的中文系統(tǒng)。
陳好得意地看看四周,再把手機放回包里。
蘇羽喝下一杯冰綠茶,滿意的拍拍肚子,然后讓陳好用餐巾紙給他擦擦嘴。這是什么日子?蘇羽想:這是神仙的日子。沒有比賽,沒有警察,沒有被無緣無故送到派出所,蘇羽很是得意洋洋。
兩個人走出pizzahut,漫步在繁華的王府井大街上。
明天晚上才要坐飛機去橫濱解說富士通杯,這幾天我就好好的休息一下吧。蘇羽站在商店門前插著口袋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從面前慢慢的走過,看著許多和他們一樣的青年人穿著各種各樣的保暖而又花俏的秋冬衣服大聲的笑著鬧著不斷地停下腳步,站在各個小小的店鋪門前,指著這個那個不斷地大聲地說著話,蘇羽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很美麗。以前他還真的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蘇羽回過頭,看著正在商店里面正在挑挑揀揀不斷和服務生討價還價的陳好,搖搖頭笑了起來。
不過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他觀察一切的愿望。蘇羽扭過頭尋找到底是哪里的電話這么討厭。
直到那電話鈴聲越來越急促,周圍的人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他,陳好匆匆從里面跑出來來,從他的風衣口袋里拿出來一個手機的時候,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我的手機在響。
他還有點不太適應,笨拙的打開翻蓋接聽:“我是蘇羽,有事情么?”里面是正在蘭州打比賽的老聶的聲音:“嘿嘿,蘇羽,我是聶衛(wèi)平。”蘇羽忙致敬:“老師,您好。”聶衛(wèi)平大笑兩聲說:“蘇羽,你在哪呢?收到比賽通知了么?準備的怎么樣了?依田老虎可是很兇的,你要小心啊。”蘇羽一愣:“什么比賽您哪?”老聶那邊顯然也愣了一下:“中日名人對抗啊,你不知道?”蘇羽不明所以:“什么名人對抗?我不知道啊。”老聶低聲罵了一句什么,說:“也難怪,今年第一屆。不過老陳說比賽通知已經(jīng)寄到家里去了。你真的沒收到?”蘇羽今天上午剛下飛機,哪里知道家里有什么通知:“我不知道,我剛下飛機。我現(xiàn)在就回去看看。”老聶哈哈大笑:“他們說你買了個新手機,我就想試一試。沒想到試出來個比賽來。好好好,你先回去吧,下午我還要繼續(xù)比賽。”蘇羽點點頭,掛上了電話。
不過他想了想,覺得有什么事情不對,于是又給電信打電話查了一下剛才的2分鐘花了多少錢,結(jié)果讓他差點吐血:4塊8。
不過這不算是什么重要問題,蘇羽帶著陳好忙忙得趕回家,看到云青正在擺弄一個ems專遞,忙拿過來看。
正是那份比賽通知,讓他大后天下午一定要到北海道參加新聞發(fā)布會,再轉(zhuǎn)一天,就是正式比賽。比賽的舉辦方是日本棋院和中國棋院,贊助商是體壇周報和朝日新聞。比賽地在北海道長谷川圍棋會館。對陣雙方是中國蘇羽名人和日本依田紀基名人。
蘇羽愣在那里,傻了。大后天?就是說前幾準備只有兩天的工夫了?
蘇羽看看郵件的抬頭,寫得是前天送到的,簽收人是王靜。
蘇羽沒有辦法,看看現(xiàn)在還只是下午,連忙帶著陳好趕到棋院,希望找?guī)讉€最近的依田紀基的棋譜,先看一看,別到時候?qū)Ψ搅晳T怎么下他都不知道。
依田紀基在日本棋壇號稱老虎,力量異常強大,中盤的時候往往爆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斗力,在棋盤上一向是進攻全力以赴,防守滴水不漏。
蘇羽看著棋譜苦笑:為什么我這晚才收到比賽通知呢?要是早一點,至少還有個時間準備……現(xiàn)在只好跟陳好能多擺一盤是一盤了。
于是,兩個人無奈的坐在空空蕩蕩的研究室里面,擺著今年依田紀基奪得名人的七番棋比賽譜。
實際上的依田紀基遠沒有照片上和棋譜上表現(xiàn)出來的像老虎一樣的兇惡的樣子,蘇羽也見過他許多次了。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蘇羽被前一段時間的負面新聞鬧的一看到臺下的閃光燈就緊張,依田還拍拍他的肩膀笑著用日語說:“好了,大難不死的蘇羽,你不要對這些人抱有什么看法了。別看他們有時候會把你摔下地獄,但是別忘了捧你上天的也是他們啊。”
比賽當天早上,蘇羽起得很早。這是他的習慣,他習慣于早早的嘮叨比賽場地,坐在棋盤邊休息。他覺得這樣子很好,能讓他消除比賽前的緊張,讓他感受到棋盤的神秘而偉大的力量。
他閉著眼睛,手里拿著扇子,回憶著昨天收到的秀行先生給他寫得棋局點評:在我看來,你受到了吳大師很大的影響,你不僅僅在棋盤上發(fā)揮著自由的力量,同樣也在尋找中。那個只存在于棋盤宇宙間的微妙的平衡點,看的出你已經(jīng)慢慢的找到了。那天我跟吳大師聯(lián)系的時候,他對我說:你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雖然很好,但是卻在棋盤上顯得有一些刻意,還沒有完全領會他的含義。那就是隨著棋的走勢,它帶你到哪里,你就輕輕的跟到哪里。這聽上去很像太極拳。我覺得這很正確。我看了你的棋譜,不好的地方已經(jīng)給你指出來了。而那些不好的地方,正是你刻意的結(jié)果。我希望你好好想想。秀行。
蘇羽不知道什么叫做跟著棋的走勢走,也不太明白刻意和自然之間到底有什么分界線。這些只有在棋盤上慢慢體會了。
這盤棋蘇羽再一次猜錯了先--這讓他很郁悶:他不明白為什么他總是會錯。但愿在比賽里面不要看錯對手的意圖就好。
這盤棋一開始,依田名人下的是錯小目,第五手飛守無憂角。
蘇羽下的則是錯小目,看上去比棋風厚重的日本棋手更加的小心翼翼。
后面的30多手,兩個人都是在互相試探著搶大場,一旦遇到抵抗就退縮回來,不給對手糾纏的機會。
這似乎和兩個人的風格很不像。依田號稱老虎,戰(zhàn)斗力自然強大。蘇羽同樣也是一個“棋盤胡鬧派”(王文達語),最善于在平淡之中煽風點火。現(xiàn)在這兩個人都全力避免戰(zhàn)斗,在網(wǎng)上的觀戰(zhàn)的棋迷們看得都哈欠連天。
負責講解的王玨九段對此下評語:兩個人都在害怕對手的攻擊力,蘇羽擔心亂戰(zhàn)不利,而依田害怕蘇羽那極為深遠的計算,肯定要先守好自己再說。
于是這一盤棋下了3個小時之后,直到上午封盤,還沒有任何能讓人提氣的東西出現(xiàn)。不過從蘇羽緊皺的眉頭,謹慎的落子來看,這盤棋他似乎有些不妙。
研究室里面早就懈怠了,幾個年輕的國少隊棋手在三次點完目數(shù)之后,就一直在看著頭上的表,想著今天日本方面會提供什么午飯。幾個人甚至在討論今天會不會有生魚片,甚至鮑魚魚翅之類的。
王玨負責轉(zhuǎn)播,要先把研究室意見傳上去才能吃飯:上午的比賽波瀾不驚,算上厚勢,雙方目數(shù)是51對46,沒有任何差距可言。蘇羽占據(jù)了右邊和下邊一塊,并在左上建筑了一條外勢,壓制了顯得有些保守的依田紀基,不過在角上有的地方顯得處理不太穩(wěn)妥。依田的幾個地方處理的也不好,在下邊就有一個可以被利用的地方,蘇羽四段可以在那里強行開劫制造混亂。好了,上午就到這里,希望下午會有精彩的比賽。下午一點半再見。
說完,王玨也匆匆下線,去棋院的餐廳吃飯了。于是他也就沒聽見網(wǎng)絡上的怨聲載道,也就沒看到一個棋迷擺出來的變化圖:依田紀基在角上利用蘇羽的那幾個缺陷,沖進去打吃作劫,然后利用打劫斷開中腹幾枚白子的后路,圍而攻之。不過這個棋迷的意見在網(wǎng)上也有什么人表示關(guān)注,畢竟現(xiàn)在是吃飯時間。這個棋迷自感無趣,也就匆匆的下線走了。
下午比賽剛剛開始,依田紀基就發(fā)揮了老虎的本性,強硬的沖進了角里作劫。
看到這手棋,蘇羽用并攏的扇子托著下巴仔細的考慮著什么:這個劫我太重了。如果打這個劫,那么我的中腹的幾個子顯然就賠進去了;如果不打呢?這個角就丟了……真是好大一個角。
這時候蘇羽左手手指隨著他心情的變化,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這是他受傷的后果。
這時候網(wǎng)上的王玨也看到了那張變化圖,驚訝之下開始組織研究室研究這個變化。
很快那幫因為找到事情作而興奮的小棋手們就傳過來研究圖,上面的蘇羽形勢大不妙:不是被吃掉大角就是被迫放棄中腹,反正沒有一個好結(jié)果。
蘇羽這個時候卻低著頭不知道在棋盤上找什么,樣子極為認真。
王玨看到電視畫面上的蘇羽在低頭看棋盤上邊,連忙也跟過去看那里有什么玄機讓蘇羽不管角上的大塊。
看了一會兒,王玨明白了:那里也有個手段作劫。如果兩個劫對著打,那么結(jié)果就變得不好說了。
又過了一會,正在計算劫材的王玨發(fā)現(xiàn)蘇羽又在往下邊看,連忙跟過去看:看來蘇羽現(xiàn)在想的正是在中午他說的那個作劫手段。
三個劫?王玨看著電視屏幕想:如果打三個劫,那這盤棋不就……平了?這么平淡的一場比賽要是說出現(xiàn)了平局,那就有意思了。
先看看這幾個劫的輕重再說。王玨跟研究室的小棋手們一陣嘀咕。
網(wǎng)友們不知道蘇羽在那里干什么,這么無聊的比賽竟然足足一個多小時了還在長考,難免會有些意見。
王玨這時候出來說話了:這盤棋開始有意思了,雖然還是沒什么勁,但是對于廣大棋迷朋友來說,今天很可能會見到一個比較少見的情況發(fā)生。
網(wǎng)友們正在琢磨什么叫少見的時候,蘇羽落子了。落在了下邊的黑空里面。
依田紀基輕輕笑了起來:三個劫?有意思啊,這里的劫我重,角上的蘇羽重,上邊的劫很無聊,但是一旦真的開打,還真是不能放手。他抬起頭來,看著一臉坦然的蘇羽無聲的問:你在上午的時候想了這么半天,就是在想這個么?你是故意的吧?
蘇羽像是知道依田紀基在想什么,抬起頭也笑了笑。
依田紀基看著棋盤,很快的落子應對,準備開劫。
兩個人下面下的都很快,很快就造成了兩個劫。
網(wǎng)友們看著兩個人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妙招手段層出不窮,不由得大呼過癮。
這盤棋的結(jié)果是三劫連環(huán),雙方打和。
復盤的時候,依田紀基笑著問蘇羽:“你上午的時候,一直皺著眉毛想問題,就是在想著要怎么打劫么?”
蘇羽疲憊的抬起頭笑笑說:“倒也不是。上午的時候,我下得很小心,不敢跟你多糾纏,是因為我害怕你的力量,所以決定保守一些。下午直到你先開劫,我才看到你在那里的手段。當時真是嚇我一跳。而實際上那兩個劫是上午的時候給你準備的,打算下午利用一下。但是被你搶了先手,只能用來抵債了。”說完,微微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