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禎本在書房處理公務(wù),忽有下人過來稟告,說是二爺爬假山又落了水。他當(dāng)即站起身來,大步流星的走至後院,就見雙城哆嗦著,滿身溼漉漉的,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亂轉(zhuǎn),看見他時明顯腦袋一縮,眼裡立馬閃了幾分慌亂。
因見雙城沒什麼大礙,葉禎暗暗鬆了口氣,忽見荷花池裡還漂浮著一隻紙鳶,心裡頓時明白過來。葉禎本就勞心公務(wù),如今見雙城如此,也不在乎衆(zhòng)目睽睽之下,冷臉斥道,“葉雙城,你估摸著自己膽子大了是不是?前腳才教訓(xùn)過你一頓,你後腳就往荷花池裡跳,你如此這般,可是覺得爲(wèi)兄制不了你了?”
雙城嚇的又是一哆嗦,連連告饒道,“哥,哥,哥,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失足落水,失足落水!”
葉禎揹著手,冷眼旁觀,一身淺藍色長袍襯得身形更爲(wèi)頎長,玉立挺拔,清神俊朗的臉因染了幾分怒容,到比平日裡多了幾分冷肅。腰間配了一塊上好的羊脂白玉,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起微微淺光,又見九蓮紋路的窄袖處,白皙一截皓腕,似乎又染著冷幽的墨香。目光落在雙城身上時,又嚇的他縮著脖子抖了抖,很像只淋了水的弱雞。
“哥……”雙城小聲喚了葉禎一聲,隨即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嚇的周遭的下人,丫鬟們連連看了過來,模樣很是惶恐。
葉禎忍不住眉頭又皺了幾分,輕擡了擡手,吩咐道,“帶你們二爺下去換身乾淨(jìng)衣裳。”
立馬就有幾個下人應(yīng)了聲,攙扶著雙城去換衣服了。
一衆(zhòng)人簇?fù)碇p城,進了東院西廂的偏房,早有下人準(zhǔn)備了一桶熱水,另外還有乾淨(jìng)的衣裳。
雙城心裡直髮怵,單單留下了秋茗,其餘的都讓他們下去了。飛速脫了衣服跳入木桶中,仍是惶惶不安,雙城忍不住小聲問秋茗,“你說,我哥這次會不會輕饒了我?”
秋茗面露苦色,替雙城淋了些熱水在頭上,又見他發(fā)上粘著好些水草,仔細(xì)的一一捏了下來,小聲道,“二爺,我覺得有些懸。方纔……方纔在後院,大人的那臉色沉的都能擰出來水!二爺也真是的,紙鳶飛了就飛了,做什麼還要爬到假山上去,怎的還落了水?這又不是在濱州,如今大人又親眼瞧見了,這哪裡是說矇混就能矇混過去的……哎!二爺!哎,別打頭!”
“好,秋茗不說了。”
雙城收回手,又縮著膀子,將腦袋下面都泡在水面下,水汽繚繞,他泡的舒服,不由自主的瞇著眼睛,想哼小曲,很快就又?jǐn)Q了眉,他也覺得葉禎這次不會輕饒了他,可問題是他真的不是故意玩花樣的。
雙城覺得自己何其無辜,何其乖覺,何其惹人憐愛,但,葉禎不這樣覺得。
這時秋茗出主意了,“二爺,不如等會你去給大人好生認(rèn)個錯,大人沒準(zhǔn)就消氣了呢?”
雙城背靠在木桶上,伸手撫額,覺得這事也懸。他其實是覺得,葉禎軟硬不吃,根本就不是能討價還價的人。可若是讓他老老實實的過去領(lǐng)罰,也著實挺難。
思來想後,雙城沒有更好的主意,煩悶的兩腿在木桶裡撲騰,濺了一地的水花,秋茗連連散躲,“二爺!”
雙城又起勁了,又撲騰了一陣。
這時又有下人敲門進來,雙城身子微傾,見送來了一碗薑湯,他不由的撇了撇嘴,不十分情願喝。
“二爺,大人吩咐的。”
下人很是客氣,笑的很得體。
雙城一聽是葉禎讓送的,沒有二話,仰頭便喝,眉頭皺的成川字,好容易硬灌下去,頭一句話便是,“快滾。”
於是那下人捧著空碗,歡歡喜喜的滾下去了。
匆匆洗浴後換了身清爽乾淨(jìng)的衣裳,雙城這才撇下秋茗,跑去書房“負(fù)荊請罪”去了。
才至?xí)块T口,雙城的腿就開始軟了,身上某個地方,又開始隱隱作痛。他這是做了什麼孽,怎麼這麼倒黴催的,平時也就算了,偏偏葉禎今個在府上,這可不就被逮個正著。
咬了咬牙,雙城擡手敲門,“哥……”
屋內(nèi)很快便傳來了葉禎素日裡清冷的聲音,“進來”。
雙城得了允許,便小心翼翼的推門進去了,見葉禎正坐在書案後,好似在處理公務(wù),一顆心懸了又懸,只好走至?xí)恐醒耄侠蠈崒嵳局群蛑~禎發(fā)落。
可葉禎好似並不注意他,只專心處理手頭上的事,書房裡很是安靜,雙城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動的厲害,兩隻手不由自主的開始捏住衣角。
也不知過了多久,雙城站的腿腳發(fā)麻,額間也出了一層細(xì)汗,將額發(fā)潤的溼漉漉的。忍不住擡眼偷覷葉禎,就見他頭都不曾擡一下,眉頭時而略蹙,時而舒展,手下適時落下幾筆,以作批閱。
雙城少不得又暗自誹腹,覺得葉禎忒大驚小怪,也忒沒事找事。可時間一長,他又沒勁瞎想了,垂著腦袋盼著早點回去休息。
待天色微昏時,葉禎總算是忙完了,這才停了筆,緩緩出了口氣,神色很是乏累,伸手捏了捏眉心,這才擡眼淡淡的打量著雙城。
雙城低著腦袋,大氣都不敢出,手心驀然起了冷汗,心裡想著,葉禎要是打他,他這次肯定要跑!非但得跑,以後都不回來了!
忽聽葉禎道,“站了這麼久了,你不累麼?”
雙城老實回道,“累。”
“那你怎麼不坐下等?”
雙城猛一提氣,他又不知葉禎心思如何,哪敢輕舉妄動。他向來是主張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打的過沖,打不過快跑。
又聽,“那想必是雙城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事,可對?”
雙城眼裡突然就起了霧氣,“哥,你別生我氣,我當(dāng)真是失足才落的水,我……我不敢在哥面前玩花樣的。”
葉禎不語,起身從桌案後面走了過來,一直走至雙城身前,才停了下來,微低著頭靜靜看他。
雙城頭垂的更低了,兩隻手無意識的拽緊了衣角,心裡是想趕緊逃跑,可身子卻是動都不敢動。
許是葉禎今日公務(wù)繁忙之餘,沒精力再動手打人了,他只是淡淡問他,“你就這麼怕我?”
雙城抿了抿脣,覺得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的,一時間不知道該點頭好,還是該搖頭好,半晌兒才小聲道,“哥哥,我腿疼。”
葉禎無奈的嘆了口氣,想著橫豎也不是多大的事,便順勢饒過他,只道,“做事總是毛毛躁躁的,下次再落水你就自己爬上來。”
雙城點了頭,因覺得葉禎消了氣,這纔敢稍微放肆一些,抱著葉禎胳膊道,“哥,哥,哥,我餓了。”
好半晌兒才聽見葉禎無奈的一聲,“你啊。”
又過了兩日,因葉禎覺得雙城整日在府中無所事事過了頭,於是便交給他一本《孟子》,讓他回去好生背牢,三日後抽查,若是到時背不出來,就跪至後院的青石小路上背。
雙城因此抱著本《孟子》,猶如燙手的山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回去背了。
起先,他因覺得被葉禎恐嚇了,不敢不揣著萬般小心翼翼認(rèn)真對待,可背至“孟子見梁惠王”時,怎麼也不想背了。
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雙城斜躺在貴妃椅上,半瞇著眼睛出神,那厚厚的一本《孟子》早被他隨手甩在桌上。伸手捏過一顆葡萄,囫圇的塞在嘴裡,雙城嘴巴鼓動兩下,忽然脣一張,將葡萄皮吐了出去,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書上。
因餘光能掃見外頭天氣正好,陽光明媚,萬里無雲(yún)的,雙城不想背書,想去浪的心思,又重了幾分。於是他便不由自主的誹腹,覺得孟子爲(wèi)什麼還要去見梁惠王,葉禎爲(wèi)什麼要管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