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兵場。
豔陽高照,空曠的場地裡,烏泱泱的站著一片人,裴清越站在練兵場的高臺上,看向中間五個方向停著的車。
薛歷被人帶上來了,幾乎是被拖著上來的,穿著裡衣,衣服上滿是刑具留下的血印子,頭髮凌亂不堪,手腳都在明顯的抖。
他的嘴裡好像還在嘟囔些什麼,一直在念唸叨叨的,雙手合十,一直在求饒的樣子。
看來,他在廷尉獄的一夜,並不好過。
監刑之人是沈描渲,他見時辰差不多了,便讓人把薛歷的手足和頭分別用鐵鏈栓住,扣緊。
這樣的情形,就已經讓她不忍直視了,她把眼睛定在一塊空地上,就看著那塊地。
“行刑?!鄙蛎桎值穆曇粝袷且话唁h利的劍,一下就刺破耳膜。
所有人都屏著氣,五輛馬車的車輪開始滾動,除了戰馬的聲音,還有就是薛歷從喉嚨裡發出的奇怪的,痛苦至極的聲音。
說是聲音,其實也算不上,他的喉嚨已經被鐵鏈緊緊地勒住了,應是本能的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她瞪大眼睛看著空地,心裡其實已經害怕的緊。
蘇祁、許睿還有劉璟興都站在她旁邊。
她忽然想到魏容同她說的,安槐行刑時,只有蘇祁監刑。
她側過頭,瞟了他們一眼。
蘇祁就站著,就平常的看著行刑,就像上朝一般毫無波瀾。許睿倒是有些不忍看,眼神有些閃躲,劉璟興本就是軍營出生,見的場面比這血腥多了。
骨肉撕裂的聲音讓她不寒而慄,薛歷的聲音也慢慢消散在練兵場上方,有文官已經開始捂著嘴嘔吐起來。
血腥味越來越重,充斥著整個練兵場,在她的鼻尖縈繞。
隨著馬蹄聲音越來越響,一聲聲清脆的分裂的聲音,有些人已經癱倒在地了,被人擡了下去。
沈描渲讓人把屍體處理掉,隨後轉身,向著他們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辛苦各位大人了,現在可以回了?!?
她現在都不敢用鼻子呼吸。
聽到沈描渲說完這話,撐著快步的往下走,腳步都有些踉蹌。
她越過蘇祁的時候,蘇祁看了她一眼,臉色很不好。
劉璟興看到了,還笑著說了一句:“怎麼裴大人也見不得這種場面,都是大男人,也太弱了些吧?!?
許睿聽到這話,雖也不怎麼贊同,但也無心反駁。
潮落快速的跟在她身後,只見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停下彎著腰喘了幾口氣,扶著牆,開始乾嘔起來。
她看到了,她方纔看到了,有士兵手裡拿著薛歷的頭,還有滿地殷紅的血,有的已經凝成一塊一塊。
她還想著剛剛練兵場的事,一直跪坐在地上。
一頂軟轎從甬道旁出來,靛藍色的轎面,上頭掛了白色的珍珠簾,華貴的緊,旁邊走著一個穿粉色衣服的丫鬟。
丫鬟遠遠就叫了她,輕聲同軟轎裡的人說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軟轎便已經到她身邊了。
從軟轎裡伸出一隻手,手指纖纖,膚如凝脂,丹蔻顯得格外好看。
手揮了揮,示意停轎。
她深吸了幾口氣,站定:“微臣見過……”說到這頓了頓。
說實話,她從前在後宮也未曾見過她,應是父皇新收的妃子。
丫鬟見面前這位大人,起初也覺得奇怪,明明穿的是華貴的玄色,卻跪坐在地,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
長的倒是好看,眉清目秀的。
見他說不出稱呼,便也悄悄提醒道:“這位是許良人?!?
“微臣見過許良人?!?
“大人免禮?!甭曇粝袷菑目展葌鱽恚幸环N靜謐之感,讓人聽著,很是舒服。
“裴大人!裴大人!……”身後傳來聲音。
她回過頭,看到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跑過來,帽子都歪了??吹竭€有一頂軟轎,連忙停下,來不及換氣便道:“奴才給許良人請安,衝撞了許良人,實在是該死。”
那轎子裡的人不再說話,免了小太監的禮之後,便起轎走了。
小太監等到轎子走了,連忙道:“皇上請您去宣明殿議事,原本讓奴才們在練兵場外候著的,沒想到人都走完了,也不見您從練兵場出來,後來又去了御史臺問了許大人才知道您早就出來了?!?
有些急的說完,又立刻說到:“您快隨奴才過去,要是晚了,奴才可擔待不起?!?
她伸手拍了拍衣服,跟著小太監走了,順口問了一句:“剛剛那位娘娘,我怎麼從未聽說過?”
“是皇上新納的許良人,是教坊的舞姬出身,生的極其貌美?!毙√O說的含糊,估摸著不敢透露太多,怕招惹是非。
左拐右拐的進了宣明殿,宣明殿內蘇祁和許睿都站著,皇上坐在位子上,翻著書,她進去行了禮,仔細想想會有什麼事。
父皇親切的說了一句:“清越,來了?!?
她笑著應了,心裡覺得有些安慰。畢竟父皇只對犯錯之人才會如此重罰。對於別人,還是親切的。
“今日讓你們過來,是想說說春闈前三甲之事?!闭f完便把手裡的書放下了。
“平時前三甲都是歸到丞相署,讓蘇祁親自帶著的,今年,我倒是有些想讓清越你來,你意下如何?”
她突然被問,心裡有些慌張,定了定才道:“皇上,臣也是初入官場之人,許多事,還得問過許大人,實在是無法擔此大任?!?
“話不是如此說,蘇祁和許睿都忙,況且蘇祁部下已經有許多人了,即使有心,也無力?!?
“皇上……”
只見皇上擺了擺手:“這事,就這麼定了?!?
平白多了一個不討喜的事。
御史臺的路上,便瞧見崔聞他們三個人也往御史臺走,她原本想有快些,跟他們打聲招呼,畢竟日後也是要一同做事的。
未曾想,剛走上前,便聽到其中一人道:“今年是怎麼回事,出了那個舞弊的薛歷不說,又把我們分到御史臺!這不等同於遭貶嗎?”
另外一人接話道:“因著薛歷,皇上對每個人都心存疑慮,聽說讓沈大人日夜調查歷年春闈錄用之人,我們也別求什麼了,能去御史臺,已經算好的了?!?
“我們又未曾舞弊,憑什麼……”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崔聞打斷了:“入了官場,便是各憑本事,否則,爲何歷任狀元,偏偏是蘇大人做了丞相?!?
她沒走的太近,生怕他們瞧見,旁邊有個岔道口,側身進去,靠著牆站了好一會。
她突然覺得有些涼意,好像,看著最親近的人慢慢的變得陌生。不對,在這京都,其實,根本沒有她親近的人。
她是趙陰曼,但她不能叫皇上父皇,她叫裴老夫人娘,但於她,只不過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而已。
加上今日聽到見到的那些,讓她覺得,她從小便在這長大的皇宮,其實也是冰冷至極。
下了朝,魏容便一如既往的湊過來。
不過恰好,她也有些事想要問問他。
“恭喜裴大人了!一下收了三個人才?!?
她嘆了一口氣道:“你明知道,這不是個差事?!?
“對了,你可曾聽說過宮裡新晉的什麼許良人?”
魏容一聽,壞笑著看了她一眼道:“你怎麼知道?莫非……”
“今早在練兵場旁的甬道碰上了。”
魏容立馬正經的問道:“怎麼樣,是不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
“人家坐在軟轎裡,我壓根連面都沒見著?!?
魏容搖了搖頭,一副非??上У臉幼?,看了一眼四下無人:“聽說生的極美,獻舞當晚便受了恩寵,一受寵,便是良人。”
“不過啊,我也未曾見過,只得等到宮宴的時候纔有機會了?!闭f完想起什麼似的,一臉複雜的說:“不過,她的名字我倒真是頭一回見,你猜她叫什麼?”
她一臉平靜的道:“我怎麼知道。”
魏容湊到她耳邊悄悄的說:“許辜榮。”
“許孤蓉?”她也很是疑惑,哪家的女兒會取這樣的名字啊。
“對,是不是很奇怪,許你辜負榮華,只剩一片真心?會是這意思嗎?”
“許你辜負榮華?許辜榮?”
“對啊,不過皇上還是不放心,第二天一早讓肖寂查了家底才封的良人,估計以後會成爲貴妃,甚至皇后也不一定。”
說到皇后,她心裡一驚,有些兇的回到:“你瞎說什麼呢!”
魏容被嚇了一跳:“我不就隨口說說,你怎麼了?”
她冷冷的回到:“沒什麼,我回府了?!?
剩下魏容一臉莫名其妙,風中凌亂。
螢樓。
崔聞喝著茶,把手裡的公文攤在桌上,忽然問了一句:“辦事的時候,沒讓人看見吧。”
小書童俯下身:“公子放心。”
春光明媚,就快要三月底了,天氣也漸漸熱起來了,現在白日裡只要穿著裡衣和外裳就已經很舒適了,不過早晚還是要在外頭披一件。
裴清越回到府裡,還沒到書房就聽到雲兒在跟承歡說話,與其說是說話,不如說是雲兒在說教。
“以爲自己伺候筆墨就很了不起了,什麼東西。我跟著公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承歡悶著聲打掃,一句話也沒說。
阿辭見這場面,覺得有些奇怪,她明明瞧見承歡往這邊瞥了一眼,而且,承歡平日裡,可不是這樣嬌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