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意間在其中發現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名字時,阮舒驀然怔忡。
怔忡不過一秒,她心忖或許只是巧合地同名,掃視臺架上標注的更多信息,結果看到生辰也與她一致。
她又一次愣住——怎么會……?怎么會有人給她供長明燈?而且很明顯,這盞燈是點來積福祈禱用的。
阮舒頓時神色古怪。
兩名僧人正在給那盞長明燈添油。
黃豆大的火苗跳躍在燈嘴上,火心呈紅黃色,外圈燃出淡淡的藍。
添完油,僧人將透明的燈罩小心翼翼地蓋回去。
火苗的光暈映照于燈罩上,雖然只是一小團,但足以給人溫暖之感,并將堅韌地一直不滅地燃下去。
“請問……”阮舒反應過來時。已然不自覺出聲,喚住了剛給它添油的其中一位僧人,指著燈盞道,“請問這位小師傅,我能了解一下,是哪位香客在這里供的這盞長明燈么?”
僧人和善地笑著,搖搖頭:“不好意思,這位施主,雖然在我們這里供奉長明燈的每一位香客都有登記在冊,但我們無法透露他們的私人信息。況且,我們只是負責守殿的小僧,也無權查看此類記冊。”
這樣的回答,其實阮舒早有預料,可果真聽入耳,依舊在所難免失望,然而也只能致意道:“好,我明白了,謝謝小師傅。”
“不客氣。”僧人禮貌地行了個禮,繼續自己的工作。
阮舒兀自站在那兒,擰著眉心盯了它有一會兒,暫且斂下狐疑。轉回注意力到余嵐那邊時,請燈儀式貌似已經結束,小僧人將那盞為陸少驄而供奉的燈從佛像前的正桌,移至燈區。放在了預先留好的空位上。淺淺的下凹槽,儼然為燈座量身定制,恰恰好盛放,以穩固住燈身,不易傾倒。
長須僧人緊接著在燈盞前,嘴里振振有詞地念經。然后接過小僧人從佛像前的燭臺上遞過來的蠟燭,將燈點燃。
余嵐則跪在蒲團上,每至長須僧人口中的經文稍停下來時,她便呈五體投地的叩拜姿勢,虔誠至極。
反復幾次,阮舒看得無聊,有些呆不住。
恰好小僧人過來詢問:“這位施主,點燈儀仗還得有陣子才會結束,我們這有提供給香客的休息室,施主是否需要前去坐會兒,稍加等候?”
阮舒自然樂意,連忙致謝:“勞煩小師傅帶路。”
所謂的休息室,實際上只是一間十分簡單的茶室。里頭寥寥坐了兩三個人,好幾張木椅子都是空的。
阮舒挑了個最靠窗的位置。窗戶外所對的位置,是千佛殿的側后方,有個小廣場,似乎是從凌霄閣通過來的,聚集了不少的游客。
此時天色已黑沉,小廣場上還挺熱鬧的樣子,就和上午她和傅令元見到祛病池和姻緣樹的那個小廣場差不多。
山頂上的千佛殿相較于山下的眾多殿宇,都要顯得肅穆,添了個這樣塵世味兒極濃的小廣場,在阮舒看來,著實有點不合適。
小僧人很快提著茶壺過來。給她倒茶。
“謝謝小師傅。”阮舒雙手捧茶杯,并微躬身稍低頭,表現出最大的禮貌,隨即指著窗外好奇地詢問:“請問小師傅,外面的這個小廣場,不會影響到佛門清凈么?”
小僧人循勢看了一眼,解釋道:“千佛殿照理確實應該是完全肅靜的。但我們主持師傅說了,佛祖不是高高在上于人的,佛是存在于大家身周的,不該脫離塵世煙火。所以讓寺里的僧人,給上山的香客和游客,多尋些與佛結緣的機會。”
阮舒淡淡一笑,頷首做了然狀。
小僧人臨末了,有心告知道:“今天恰好是本寺每月一次的放天燈活動。施主如果有興趣,一會兒可以參加。大概在八點左右。”
“謝謝小師傅。”阮舒淺聲道謝。
放天燈是受絕大多數人歡迎的,小僧人倒是頭一回見到如她這般聽聞后神色毫無波動的人,不禁多瞅了她兩眼,才離開。
阮舒端起茶,緩緩地喝了一口。茶水暖熱,澆灌空空的五臟六腑——她有點餓了。
她不是一個容易感到饑餓的人,可下午……爬山耗費了她太多體力。
坐了片刻,也才七點出頭。余嵐的點燈儀式還得好一陣子。阮舒終坐不住了,攜九思走出茶室,繞到小廣場上。
覓食的過程很順利。藤花餅、綠豆糕、百合酥等點心品種繁多。她隨意挑了三、四個,湊合著能先墊墊胃便好。
本想帶著糕點重新回茶室,卻是無意間發現了有位沙彌竟然在幫人刺符。阮舒當即調頭轉了個方向,走到沙彌所坐的木桌前。
近了才知,原來不是真的刺符,只是用沾了顏料的筆在畫符。此時沙彌正在給一位年輕小伙子的手臂畫壁虎。
不過沙彌的畫工顯然很好,雖是畫出來的紋身,但光用眼睛看,真的如同刺上去的一般。恰恰在收尾階段,最后一筆完成后,便聽沙彌道:“十五分鐘內速干,刺符圖案可保持一整年不掉。”
阮舒在發現并非真刺符時,本已失了興趣,聞言又被勾起好奇心:“這顏料是有什么特殊之處?”
沙彌手中掛著一串佛珠,雙手合十,笑道:“是的,這位施主,顏料確實有特殊之處。”
只這么一句。未再多言,很明顯是不欲為外人道也。
阮舒挑眉,在小伙子起身后,她落座,卷起自己的左手,摘掉玉髓子。將腕上那道傷疤示意給沙彌:“我想在這上面畫符,師傅看看是否可行?”
她早就琢磨著要用紋身來遮蓋留疤,只不過一直沒有抽出時間——泰國的刺符可是十分著名。
位置在腕上,若真去刺符,疼痛程度怕是比身上其他地方更甚。既然眼下這畫符不掉色,阮舒倒無礙試一試。
沙彌掃了一眼。并未多嘴相詢傷疤的由來,反問:“施主想要怎樣類型的圖案?”
阮舒沒有具體的想法,說:“只希望能夠比較自然地蓋住疤痕。”
“我明白了。”沙彌點頭,很快開始就拿起筆。
阮舒一聲不吭,任由他擺弄,一邊吃剛買來的點心,一邊仔細盯他的動作,就像一個畫家在畫畫,沿著她傷疤的脈絡,描出的一筆一劃十分地精致。
約莫半個小時,晚上呈現的是一串梵文,字體與排布和一般梵文的寫法略微調整了形態。
顏色則為黑色。濃墨的黑色。與她白皙的皮膚形成反差。
阮舒仔仔細細地瞅了一會兒,挺喜歡它整體透露出的一股子強烈的對峙感,展開笑顏:“很漂亮,謝謝。”
沙彌在洗畫筆,聞言但笑不語。
阮舒張望兩眼,未見著功德箱:“請問師傅,該如何給你香油錢?”
沙彌示意另一處木桌有僧人在負責的孔明燈,道:“給自己所愛和愛自己的人,放一盞孔明燈。”
阮舒:“……”寺廟的和尚,也搞捆綁銷售?
買了孔明燈,交給九思。瞅著時間差不多,阮舒回去側殿,迎面正碰上長須僧人邊解答余嵐佛法疑問。邊往外走。
到門口時兩人止步,長須僧人請余嵐在功德薄上做登記。
供奉長明燈的錢,自然也稱為香油錢。
阮舒無意瞥了一眼,發現余嵐一次性便登記了要供燈五年。至于這五年具體得耗費多少香油錢,不得而知。
簽好字,余嵐向長須僧人躬身行禮:“謝謝大師。今天麻煩您了。”
長須僧人捋須:“施主客氣了。您捐贈的香油錢。遠遠超出了供奉長明燈。我代表本寺上上下下的僧人,感恩施主的向佛之心。”
說罷,他轉向阮舒,頷首致意,目光掃見九思手里拿著的孔明燈,看回阮舒。笑了一笑。
跨出千佛殿,完全可以感受到余嵐在一瞬間似乎終于輕松下來,繼感謝長須僧人之后,又來感謝她:“辛苦阮小姐來陪我這個老太婆。”
“陸夫人您又跟我客氣了。”阮舒淺笑。
余嵐的目光其實滿是洞察,未再客套來客套去的。而很明顯,至少就今天來講。她對她生了不少的好感。
阮舒暗忖——傅令元的目的達到了。
稍一頓,她將先前就欲夸贊她的話講出口,“陸夫人平時在家一定很注意鍛煉吧?我都快走不過你了。”
余嵐笑著搖頭:“不是在家注意鍛煉,而是這樣的山道,我每一回前往各地的寺廟拜佛,幾乎都要走一次。走多了。自然也就習慣了。”
“噢?”阮舒表現出極大的興趣,“聽陸夫人意思,應該去過很多的寺廟。
“是挺多的。”余嵐目光略微深遠地瞇一下,緩聲道,“很早我就開始四處奔波著拜佛了。具體什么時間不清楚了。我就記得那年陳老大——”
頓了頓,她糾正措辭,重新道:“我記得那一年,陳璽和振華,以及黃老三,一起去碼頭交貨,遭遇警察埋伏。三人當時都在船上,齊齊跳了海。那時候每天都傳來打撈出疑似他們三人尸體的消息。那算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我究竟嫁了一個什么背景的男人。”
言畢,余嵐似自己覺得有點情緒有點不妥,收斂神色,笑了笑:“女人的一生只操心兩個男人。一個丈夫,一個兒子。自打有了少驄,我就進入操心兒子的階段。一操心就操心了二十多年。還是不讓我省心。”
最后她不忘將話頭扯到傅令元身上,頗具感嘆地意味:“幸虧阿元這孩子靠譜,少驄和阿元的關系好,我放心得多。”
阮舒分辨不清楚她所言的這份“慶幸”的真假,不予置評,好奇地將話題扯回方才:“后來呢?后來陸伯伯和他的那另外兩個兄弟怎么平安回來的?”
余嵐倒也不介意與她聊這些,道:“振華其實在失蹤后的第三天就回來了。運氣比較好,自己游回岸上的,只是為了躲避風頭,所以多藏了兩天才現身。至于陳璽和黃老三,兩人一起消失了大半個月,其實也是運氣好。被人救了,不過因為兩人都受了些傷,養傷養太久。”
阮舒了然地略略點頭,從口袋掏出,本打算看時間,卻發現有一通來自傅令元的未接電話。
她回撥過去。
然而她的信號只有一格。撥不出去號碼。
她扭頭問九思:“傅先生有給你來過電話?”
九思聽言掏查看,搖頭:“沒有。”
“信號如何?”阮舒又問。
“在爬天梯的途中,我的就已經完全沒有信號了。”九思答。
阮舒抿抿唇,放棄了回撥電話的念頭,問余嵐:“我們接下來是要直接下山?”
“阮小姐對天燈沒有興趣?”余嵐環視四周,掃了掃身周的人幾乎人手一份的孔明燈,然后再掃過九思手中的那盞,淡笑,“剛剛大師告訴我今晚有活動。”
這話的言外之意便是表示她希望放個孔明燈再走。
先前小僧人告訴說放燈的時間是八點,現在也就差十分鐘而已,阮舒點頭贊同,讓九思給余嵐帶路,去買孔明燈,她則趁隙去趟洗手間。
殿外只有一個專門供游客使用的公廁。
這會兒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外面準備著放孔明燈,洗手間里恰好沒有其他人。
洗手的時候發現發圈松了。她干脆摘掉,將頭發全部散下來。
擦干手,她走出來,沒幾步,一道人影進入她的視野范圍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