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平方米的活動大廳,干凈的白瓷磚地、白熒光燈、白色墻壁。廳內容納百人左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在散步似的隨意走動,有的在相互聊天,有人嘴里嚼著類似牛肉干的食物。
他所處的位置在角落里,對著一扇給鐵欄隔離的窗戶,窗外是如洗的碧空。他正如護士所言,此時確實很乖,定定地站著。
這一回就從后面瞧,覺得他就是一普通的正常人。只是他的腦勺光禿禿的,皮膚也有不少植皮造成的褶皺,令她不禁自發腦補他面目全非的臉。畢竟先前的印象過于深刻了。
他的身高目測有一米七八左右,身形偏瘦,罩在白色的病號服之下顯得有些空。
手上執著畫筆。在畫板上很認真地畫畫。
嗯,是很認真的,從他的姿勢和落筆,完全彰顯出他的慎重,如同在構思一幅大作似的。
然而畫出來的東西……成片扭曲的?色粗線條。像純粹的胡亂涂鴉,又隱隱約約地貌似形成某種輪廓。
不過多少有所耳聞,精神病患者的涂鴉往往能夠反饋出其內心的潛意識。當然,這需要專業的醫生去解讀。反正阮舒看不明白他的抽象畫。
倒是有其他的問題好奇。
“他的年齡有多大?”阮舒詢問護士。因為他的皮膚灼傷得太厲害,她判斷不出來。
護士忖了忖,告訴道:“之前醫生根據他的齒齡推算他大概二十歲至二十五歲之間。”
這么年輕?阮舒詫異。
其實她心中還挺在意上一回發生的事兒。
但另一方面的事實是,她的生活中、她的周邊,的的確確找不出能對上號的人。
沒記錯的話,馬以說警方那邊在從失蹤人口著手調查,卻并沒有結果。
這也太奇怪了。哪兒有人失蹤了大半年,沒有一個親人朋友來找的?
阮舒暫時能想到的可能就是獨自一人在海城生活且性格孤僻不跟外人接觸的。
斂回思緒的時候,正見他的畫板被旁邊在打鬧的另外兩個女病人不小心推翻。
他的準備落筆的手卡在半空一動不動,沒有生氣地爆發,只是微微側過臉去看另外那兩個女病人。
阮舒這才發現他比之前多戴了副眼鏡。
兩個女病人爭執不下的是誰更美的問題。恰好揪到他來評判。
只見女病人a將身體扭成s形,一手叉腰,一手扶臉做開花狀,道:“今晚讓我侍寢。”
“賤人!又跟我搶皇上?”女病人b不甘示弱,往后撅屁、股,往前高挺胸,道:“今晚該輪到我侍寢。”
阮舒:“……”
這時,另外一個原本在下棋的男病人走過來,擺足架勢:“誰敢冒充朕?”
阮舒認得,這個男病人就是之前吵著要出去草坪放風最后被輕而易舉打發的是同一個。
護士們早就習以為常了,淡定地過去邦忙將畫板扶起來,一個護士在男病人那兒說:“皇上,您該上朝了。”
男病人記起自己的棋局,忙不迭回去棋盤前。
另外一護士在女病人那兒說:“娘娘們該睡下午覺美容養顏了。”
倆女病人當即收起婀娜的姿勢,打著呵欠道:“本宮乏了。”
旋即由護士領著回各自的病房。
阮舒真是瞧得心情愉悅,敢情這兒不是精神病院,就是一皇宮啊。
轉回眸來時,冷不丁發現玻璃前晃悠著那張毀容臉。
神不知鬼不覺的,明明畫板距離這邊挺長一段距離,他什么時候就給過來的?
阮舒條件反射地后退一步。
他并沒有怎樣。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那眼神,雖然摻雜了一絲呆滯在其中,但看她就像看一個認識的人。
阮舒定住身形,發現盯久了。約莫是習慣了,所以覺得他的臉其實也沒有初見時般恐怖。
而他的眼睛……尤其這樣戴著眼鏡的樣子……
阮舒蹙眉,一瞬不眨地與他對視,越瞧越熟悉,她不禁往玻璃窗前走回,靠得他更近些。
活動室里的其他病人已被陸陸續續地領回房間去安排午睡,負責照看他的護士也在這時過來找他,要帶他走。
他沒有再像上一回吵鬧,很配合,只是在離開玻璃窗之前,他的兩只手忽然抬起,各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對著她做出了一個拍照的手勢,而且他的其中一只眼睛做狀瞇起,類似使用單反相機時的對焦行為,最后嘴里還模仿快門的“咔嚓”一聲。
阮舒怔忡——拍照……?攝影……?
難道這個人之前是攝影師?可是她認識的人里,并沒有攝影師……
再回過神思來,活動室內已經沒有病人,剩下護工在整理桌椅和設施。
阮舒小有好奇地跟去病房區域。
護士們并沒有阻攔她,只是路途有些坎坷。七拐八彎地穿越重重禁閉門,地理形勢有些復雜,據說是為了防止病人逃跑。
病房的規格并不一樣,一人間、兩人間、三人間的都有,只有單人間有獨立衛浴、電視,就像普通旅館的配置似的。病人能住在什么規格的病房,自然和他們家人給醫院的費用相掛鉤。沒有親屬管的病人,住的是收容病房。
除了規格,也按照性別、病癥種類和病情輕重分為很多病區。另外有被厚重鐵門專門隔離開的區域。
不過那就不是一般人能管的地方了。
雖然工作人員讓阮舒跟過來了,但并沒有允許阮舒進病房內參觀。因為會驚擾到病人。
即便如此,阮舒一路在過道上穿行,聽到了有病人不停歇地高聲放歌,有躁狂癥患者的喋喋不休滔滔不絕,有病人不配合吃藥的行為而引發暴動。
還碰到病服堆。是病人會把脫下來的衣服堆在一個地方,換上新的病服。被換下來的病服被洗衣服的人拉走清洗。
阮舒沒有呆太久,畢竟能放她進去已經是特例了。
從病房區返回到活動大廳,馬以已經忙完他的事情。
“抱歉,你等很久了?”阮舒拿出看了眼時間。
“剛結束。”馬以瞥一眼她過來的方向,邊和她一塊往樓下走。邊問,“今天又有什么收獲?”
“這里很好,若有機會住進來,也挺不錯的。”
所指的“很好”不僅在于這里的環境和配置條件,更重要的是醫生、護士和護工等所有工作人員對待病人全都特別地溫柔耐心。
馬以聞言有點翻白眼的意思。
阮舒抿唇笑笑——也對,哪有人希望自己進來精神病院的住的?她也就隨口一提。
馬以沉?數秒,淡聲:“這里是很好。不過這個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這一家精神病院。”
阮舒聽出言外之意了,他其實要說的是,不是所有的精神病院的環境都如這里和諧靜謐,不是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能如這里的病人得到很好的照顧。
當然,同時她也嗅到,他的思想覺悟貌似很高,心懷某種高尚的理想。
馬以扶了一下眼鏡:“海城的政府在這方面做得不錯,如果換到二三線城市。精神病院只不過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監獄罷了。”
阮舒聞言掂著心思,淺淺彎唇:“政府是一方面,很多時候也是靠企業慈善。以前林氏每年都抽出很大的一筆款項用于社會公益和福利。我現在在籌備新公司,等以后步入正軌,就給你的病人們成立專項的慈善基金。”
她小門小戶的,沒法兒像一些大集團,出手就是好幾百萬的捐贈和資助,只能盡量做自己能做的,就不提前夸太大的海口了。
倒是發現有義工和志愿者的申請渠道,后來想想她既然要開公司。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肯定都沒空,干脆作罷。何況她真不是個能照顧人的主兒,還是不來給人家添亂了。
“你的新公司還是原來的定位?”馬以在這時問。
“嗯。”阮舒點頭,心平氣和地和他交流,“我做了這么年的保健品。很難輕易換行業,也不想換行業。最重要的是,我自己喜歡。”
“自己開公司很累。”馬以這算是關心。
“那你當初籌備工作室時,累嗎?”阮舒反問。
馬以不知是不是被她問住了,沒有回應。
阮舒笑了笑:“是累還是充實。看個人的心態吧。我一直覺得有事情忙,人的幸福感會增加,因為就不會有那么多無聊的時間去想些有的沒的。”
“況且,”她略微嘲弄地一勾唇,“我的身份挺尷尬的。要在這一行繼續做下去,如果不自己開公司,還真沒其他更好的選擇。”
馬以看她一眼,鏡片后的目光閃爍著一股子的不明意味。
阮舒順勢將昨晚的事摻進來講掉:“我后來認真地重新考慮過一遍,覺得還是找個既有入股資金又能給予技術支持的伙伴比較合適。”
“嗯。”馬以對此沒有太多的意見,“如果有在我專業范圍內的問題,可以來問我。”
阮舒拿斜眼睨他:“算你夠朋友。”
馬以卻是接話道:“咨詢費用照收不誤。”
阮舒:“……”她要收回上一句話……
“噢,對了,還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幫忙。”她突然記起。
“什么?”
“就是那個毀了容的男人。”
“他?”馬以皺眉。
“嗯。”阮舒面露凝思,“我在活動大廳又見到他了。雖然弄不明白原因,但我基本可以確定,那個人好像真的認識我。或者是我身上存在什么他熟悉的東西。”
“所以?”
“這事卡我心里,我挺不自在的,想試試,我是不是能邦忙找到關于他身份的線索。所以問問你,有沒有他目前的一些資料可以提供?”阮舒忖了忖,竭盡自己所能想到的,列舉著問,“比如他被送到醫院去的時候,身、上穿的衣物,或者他身、上真的一點攜帶物都沒有?戴的項鏈啊、手鏈啊,都可以。”
“抑或者,這半年院方從他平日的言行舉止是否發現了什么?都可以的。”她記得上回馬以提過,警察將那個毀容的男人安置在這里,也是希望能通過治療讓他自己想起什么的。
馬以以一種進一步認識到她的表情打量她:“你考慮得挺周詳的。”
阮舒兀自將此當作他的稱贊,毫不客氣地收下:“謝謝。”
“我沒在夸你。”馬以又是很不給她面子,轉而回歸正題,“等我把資料整理齊全后再給你。”
阮舒沒想到還真行,不由訝然:“就你答應了就行么?你不去問問院長的意思?”
畢竟這涉及病人的隱私啊。
還有——
“警察那邊呢?怎么聽起來跟你全權做主了似的。”她深深地質疑。
馬以扶了扶眼鏡,眼神好像在說“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然后才解釋道:“這個病人是我在負責。他的完整病歷和治療記錄全部在我這里。”
立刻他又補充一句:“為了方便我的治療,包括警方那邊的關于他的訊息,我也有資料。”
“怎么聽起來好像院方和警方都特別信賴你?”阮舒疑慮。
馬以瞥她一眼,輕描淡寫道:“我只是偶爾會給警方提供一些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專業意見。”
阮舒知道他沒再炫耀,可她就是莫名從他的字里行間聽出一股子自然散發的牛b轟轟。她瞧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古怪起來:“馬以,我越來越發現我對你的了解實在太少了。”
她究竟是交了一個怎樣的朋友……就像一個潛藏的民間高手似的。
“目前這些足以。”馬以回應,態度不甚在意,神色一貫地冰山臉。
阮舒淡淡地笑笑——嗯,很“馬以”式的答復。
……
兩人回到工作室,剛一進門,便聽前臺沖她道:“阮小姐,有人來找你,現在在會客室。”
“找我?”阮舒微惑——來心理咨詢室不找馬以找她?
“是的,找阮小姐你的,不是馬醫生的病人。中午你跟著馬醫生離開沒多久,人就來了,已經等了你好幾個小時。”
“男人還是女人?”阮舒狐疑,問話間步子朝會客室邁。
“男人。”前臺的回答傳來。
男人……?阮舒沒有問更多,敲了兩下會客室的門,提醒里面的人自己馬上要進去了,然后才推開門。
沙發里的熟悉身影映入眼簾,她不禁愣了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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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呀,今天突然出了個林丹出軌的新聞,被憤慨占用了不少碼字的時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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