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師叔其實還算是有點良心,總算沒有放任她的腿就這樣廢掉,關(guān)鍵時刻還是發(fā)了一把良心將它治好了,還順手將她這三天來積累的大傷小傷統(tǒng)統(tǒng)給撫平了。
雨歇表示很詫異,他可是袖手旁觀了那么多天,她根本就沒想過他會管這種小事。
金蟬子淡淡地瞥她一眼,對她驚訝到入骨的眼神不以為意:“你以為,本座會讓你以這般模樣入妖界?”
這語氣里的嫌棄是怎么一回事?!
雨歇:“……”這個師叔實在是太不討喜了!
當(dāng)天晚上雨歇一身輕松回了自家院子,精力充沛到她都想找個人來揍一頓。她也沒進(jìn)屋子里去休息,直接坐在杏花樹上等著。結(jié)果等了半天也沒瞧見阿玥過來,反倒等來了一個傀儡仆從,轉(zhuǎn)達(dá)阿玥的意思,要兩個時辰后才能過來。雨歇望天,現(xiàn)在天色還早,但是兩個時辰后也是入夜的時間了。以往那個時間點,她早就上床睡死過去了。
不過阿玥這么說,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雨歇抬頭看了看天色尚早,現(xiàn)在這么耗著也不是個法子,便想著找個人去騷擾一把。思來想去之后,跳下樹徑自跑向岑碧青的院子。
不像雨歇的院子里有一棵詭異的杏花樹,岑碧青的院子不是很大,但卻空曠得可以。一口古井,三墻女藤,角落里栽了些極易養(yǎng)活的鳳仙花。小屋不大,檐柱上朱紅斑駁,沾染了濃重的歲月痕跡,整個感覺故意森森。
雨歇還記得第一次來這里看岑碧青時,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一踏進(jìn)這里就忍不住屏息靜氣,都不敢說一句重話,只感覺時光在這門內(nèi)凝滯住不再流轉(zhuǎn)。她還詫異阿玥怎么會給他選了個這樣子的院子,后來一問才知這是他自己選的,原先的院子雖不算華美,但也干凈利落,奈何這小家伙眼界獨特,愣是看不上眼,反而扒住這破舊小院不肯走了。
雨歇回去后想了許久才想起那駱璃說過,跟龍神分開之后,她就一人帶著孩子獨居在人間江南,煙雨蒙蒙之地,她在西湖邊置辦了一處宅子,并不是很大,母子兩人平日里就住在那處,也不算招眼。雨歇若有所悟,大概他以前住的那宅子跟這小院有些共通之處吧。
時日久了,雨歇對岑小童子其實有了一些很大的改觀。這娃生得好,還聰明,學(xué)習(xí)起法術(shù)根本就不廢力氣,基本過目不忘一遍通過。雨歇雖然怨念,她討厭聰明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樣的小孩子讓人省心。也幸好他省心,若是個不省心的,以她那副臭脾氣保不準(zhǔn)將他丟出去喂妖怪了。
也因此,她雖然還是不喜歡小孩子,但是倒也學(xué)會以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他……他事事都做得不比她一個成年妖怪差,若不是這七年多歲的差距擺在那里,恐怕這岑小童子是要比她強(qiáng)的角色。雨歇又是吃味又是欣慰,在這種糾結(jié)的情緒下,漸漸的,就把他當(dāng)作了自己人。
這絕對是一項巨大的進(jìn)步,沒瞧見雨歇到現(xiàn)在還沒有學(xué)會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西風(fēng)么?
岑碧青坐在門外臺階上,靜靜地望著那叢鳳仙花。
雨歇側(cè)目,這小家伙來這里的一年時光里,倒是有不少的變化,便是她成日里看著,也能看出這其中的改變來。他的個子也抽長了不少,與雨歇站在一起,可以到她的腰上胸下的位置了。四肢像是雨后的春筍抽了出來,細(xì)細(xì)長長有著少年郎獨特的味道;臉上的嬰兒肥也去了一些,眉眼慢慢長開,雖然還是青澀,但總算有那么點味道了……當(dāng)然,看起來沒有初來時那般可愛。
雨歇忍不住捂眼,這家伙,怎么越長越妖孽!這張情婦一般的臉是為了哪般?按著這個趨勢長下去,雨歇實在是很難想象出他最終長成定型了究竟會是個怎么禍國殃民的樣子?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這般純潔的姑娘身邊多的是一些純潔高雅的人,這般妖孽的委實不多。
他算第一個。
如果不是她當(dāng)初嘴欠對駱璃說了一句,“你家小女娃長得不錯么!”并且得到了更正,恐怕她到現(xiàn)在都沒辦法分辨出這娃究竟是男是女。老實說,他的五官雖然極其精致得像是假的,但是勝在很立體,并不是那種軟趴趴的顯得女氣的感覺,感覺跟曼陀羅那騷包完全不一樣,只是這眉里眼底的魅意橫生……到底算是怎么是怎么一回事?
他娘是鯉魚,他爹是龍神,怎么這兒子卻是個狐貍精的長相?
雨歇現(xiàn)在如是想。只不過在不久的將來,在她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作真正的狐貍精之后,她才終于懂得,便是狐貍精恐怕也長不出岑小童子這樣的面相來!
紅顏禍水!
雨歇抱臂嗟嘆,已經(jīng)預(yù)見了他不遠(yuǎn)的未來,若是沒有絕對強(qiáng)悍的實力,必然不會平穩(wěn)一生。
“姑姑,有事?”他抬起長長的眉睫,神色有些冷淡,但并不算疏離,尖尖的眉尾微微揚起,帶著絲絲點點的暖意——雖然并不多。從這個角度看去,整張臉艷麗得驚心動魄觸目驚心。
雨歇勉強(qiáng)忍住移開眼的沖動,美男她見多了,就連那最討人厭的西風(fēng)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但是美到近妖的娃娃,實在不多。她一手叉腰,為自己增長了些氣勢來,被金蟬子壓抑了許久的御姐風(fēng)范終于爆發(fā)出來:“怎么,沒事不能來找你?”承認(rèn)吧,她就是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超級沒種又沒品的蛇妖。
岑碧青沉默:“……”
雨歇于是搓搓手,瞬間猥瑣化。怎么辦?這個面無表情的樣子真的是一不小心戳中了她的萌點,好像蹂躪他啊!
“明天我要去妖界了。”雨歇攤攤手,挨著他坐下,“來跟你告?zhèn)€別。”
他面無表情地點頭,帶著點冷艷的意味:“我知道了。”
雨歇雙手環(huán)胸,“你沒點表示么?畢竟我這么一去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萬一回來的時候你都已經(jīng)長大娶親生娃了,你說怎么辦?嗷嗷嗷……”
你就抽吧!
他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道:“走好。”
雨歇頓生哀怨的情懷:“……真是太沒誠意了!”一只爪子控制不住地從衣袖底下探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上他的腦袋,一陣亂搓,頃刻之間便將他那一頭柔順的頭發(fā)給揉亂了個徹底。“老娘想這么做已經(jīng)很久了!”她嘖嘖喟嘆,“發(fā)質(zhì)不錯!手感甚好!以后你去了人間要是混不下去,還可以剪了賣錢,憑這上好的材質(zhì)指不定能賣上一筆小錢來花花。”
岑碧青忍無可忍:“……放手!”
雨歇做出一副夸張的驚訝狀:“哎呦哎呦,這是生氣了么?表情好豐富,真是好可愛啊!瞧你平日里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實在太沒勁了,小孩子就該是這樣啊!”繼續(xù)努力揉!
“放手!”聽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不舒服么?我覺得挺好的呀。”雨歇作出一副納悶的樣子,心里暗笑,一直都是她被人家當(dāng)個包子一樣的揉,偏偏還不能反抗,如今總算是找到一個比她更包子的包子了!她不揉個徹底怎么可以,以后想起都會覺得太對不起自己啊!“哎,你這什么頭發(fā),竟然揉不亂!這不科學(xué)啊不科學(xué)!”繼續(xù)努力使勁揉!
……
與岑碧青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交代完之后,雨歇不甚滿意地瞅著他那頭依舊沒有絲毫凌亂的頭發(fā),各種可惜。本想繼續(xù)與他談一會心,奈何人家不歡迎,于是直接被掃地出門。雨歇暗罵這小子過河拆橋沒良心,還是收起了狼外婆的大尾巴,乖乖往回走。
本想回去自家院子等著阿玥的,結(jié)果走到半路又忍不住折了個彎,轉(zhuǎn)去了師傅的院子。她感覺自己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師傅了。事實就是,自從他將她托付給這個師叔以后,他連每隔一段時間的一次的見面都省掉了,一天到晚一年到頭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整日都是不見人影的。平常想要見到他就很難,如今他不主動出現(xiàn),再想見他,那就是難上加難。
所謂的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概就是指自家?guī)煾颠@種的。
雨歇:“哎!!”
師傅很忙……真的很忙。
雨歇有些怨念,這怨念平日里還真看不出來,但是當(dāng)金蟬子說要帶她去妖界而且她的師傅同意了時,好像一不小心就爆發(fā)出來了。她之所以答應(yīng)得那般爽脆,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想去,還是因為師傅的毫不在意。雖然這樣說自家?guī)煾涤心敲袋c不太好,但是他確實不是一個很負(fù)責(zé)任的師傅。或許是負(fù)責(zé)任的,只是沒有負(fù)在徒弟身上而已。
雨歇扒拉著手指,如果他不同意的話,作為一個乖巧的徒弟,是絕對不會去妖界試煉的。可惜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同意了,并且連一句交代的話都沒有。
不知怎么的,她有一種被賣了的感覺。這讓她有那么一點矯情的不舒服。
不管怎么樣,她明天就要走了。
此去經(jīng)年,妖怪的歲月本來就不值錢,再回來時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是以雖然心里還有兩分怨怪,但是還是決定來見見他,也算是一個告別。她再大的怨言也不會當(dāng)著師傅的面說出來,在他面前,她永遠(yuǎn)都是一個乖巧的弟子,雖然時時闖禍,但那也是出于無奈。
雨歇模模糊糊有種感覺,瀟若對于她而言是不同的,不僅僅是一個師傅,還是她出了玄虛之境后見到的第一個人。這當(dāng)然不是什么雛鳥的情節(jié),她是蛇,沒有那種逮誰誰是媽的情懷。雨歇想,約莫是絳仙老頭將她托付給了這個人,她信任絳仙老頭,以至于她愿意把所剩不多的信任給他。
一開始相處時,她是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的味道,不敢輕易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出來,可在這試探之外,她又下意識地想要討好他,這幾乎成了她的一種反射。畢竟她孤身一人被帶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一個認(rèn)識的人卻是那么的陌生,出于自我保護(hù)的本能,她既不敢完全的靠近他,又不敢完全的遠(yuǎn)離他。這估摸就是一種寄人籬下者的基本心態(tài),習(xí)慣性地戴著討人喜歡的偽善面具過活。
后來的后來,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是真的全心全意要保護(hù)她的。
可是怎么辦?
她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種相處的方式了。雖不再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步錯,步步錯那般擔(dān)驚受怕寢食難安,但是卻也將自己的本性下意識地壓制了下來,只敢將自己聽話乖順的一面展現(xiàn)給他看。
這大概是一種病態(tài)的心理,雨歇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類似于少女的情懷,但是它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她發(fā)現(xiàn)自己改不過來。
不得不說,這挺矯情的。
自我嫌棄中……
不管怎么矯情,她此時此刻倒是真的想要快點見到師傅,在臨走之前繼續(xù)矯情一把。
讓她無比失望的是,他不在。
雨歇站在他的院門口,望著隱在竹林深處黑漆漆寂靜寥無人聲的屋子,只覺得一股無力感從腳底油然而生。為什么……總是不在呢?甚至連她將要離開時,他還是不在?他明明知道她要離開了不是么?真的有什么事情是那么重要那么脫不開身的么?
站了許久,也看了許久,雨歇終于還是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一步一步轉(zhuǎn)身離開——算了,傷感什么的,實在是不適合她這只妖怪。她還是繼續(xù)沒心沒肺比較好啊!師傅不在,那就不在吧!反正她又不是一去不回來了!要見面,機(jī)會總是有的。
只是師傅實在是太沒誠信了……他說過會陪她去人間走一遭,不知還記得么?不知,是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還記得?不知……還要等到哪年哪月了呢?
真是,遺憾呢。她其實真的挺像跟師傅去人間看一看的,可惜短時間內(nèi)估摸著是難以實現(xiàn)這個愿望了。
漸行漸遠(yuǎn),竹屋小院徹底隱在一片繁茂蒼翠之中。
在她身后,一道白色身影從林蔭深處緩緩踏出,望著她遠(yuǎn)去的方向,立了良久,神色晦暗,看不分明。
雨歇回到自家院子時,阿玥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雨歇歡喜地蹦跶上去,“阿玥,久等了。”
阿玥迎上來,“沒有久等,我們也是剛到。”
雨歇一怔:“我們?”
阿玥往側(cè)邊錯開身,雨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才看到站在杏花樹影子下的西風(fēng),現(xiàn)在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他這么一動不動地隱在這林蔭底下,還真是難以分辨出來。
雨歇遲疑的目光掃向阿玥,面上尚算淡定,心里已經(jīng)抓狂。他怎么會來這里?!難不成她都要離開了,他都忍不住這一時半刻要來刺她兩句?雨歇握拳,他要真敢在這個時候觸她霉頭,她下手揍他時一定不會留情的!她發(fā)誓!
“雨歇,”阿玥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放低聲音說道:“這回試煉也不知你幾時能回來,相見不知期?你……以往的誤會,不妨今日都讓它煙消云散了,可好?”
雨歇差點淚奔,他們之間完全沒有誤會啊!而且這些個破事,說了那么多年都沒有說清楚,要想在這短短一個晚上說清楚,你覺得可能么?
——反正她覺得是不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雨歇瞥了一眼那作石雕狀的西風(fēng),這家伙真的確定是來跟她冰釋前嫌而不是來找茬的?這種“我是大爺我怕誰”的態(tài)度是怎么一回事啊?這不擺明了欠揍的么?!
她這樣想著,西風(fēng)還真的動彈了。確切說,他是過來了,而且還是殺氣騰騰地過來了!
雨歇幾乎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這貨想要干嘛?!
他走到了雨歇的面前,雨歇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起,他的個子竟然已經(jīng)那么高了?還是原來就這么高?她記不清了……如今的她需要仰視他。她很不甘心,但這是事實,他已經(jīng)比她高出一個頭了。雨歇猶豫地想著是不是該化出蛇尾巴來撐一撐場子?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
雨歇大驚失色,看了一眼擋在前邊的,估計這個時候如果她發(fā)出攻擊的話容易誤傷,一番權(quán)衡之后,她做出了選擇,打算往后退兩步。
手在底下被握住,西風(fēng)默默地朝她搖了搖頭,眼里帶著懇求。
雨歇:“……”不帶這樣的啊!
心里雖然覺得別扭,她還是選擇了順著阿玥的意思,僵硬著身體一動不動的盯著他,死死地盯著他。那架勢翻譯出來就是一旦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異動,她就會毫不客氣地先發(fā)制人,一巴掌拍死他!
西風(fēng)的神色很不對勁,那模樣,看起來比她還要別扭。好像正在進(jìn)行一場心理大戰(zhàn),那攏在衣袖里的手也是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之中不上不下不動彈了。
雨歇牢牢地盯著那只手。
良久,在他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紫之后,他將手伸到雨歇的面前,手心向上攤開,“給你的。”這話說的又是僵硬又是別扭,說話時連眼睛都沒有看著她,只是不自在地盯著那棵杏花樹。
雨歇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手心里的物什,是串……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