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界在雨歇身后破開,那斷層處形成一股逆轉的氣流,好像豎立著的小型漩渦。雨歇施了法術收起那三截紫竹,愉快地拜別,心里打定主意日后有空便來這里看看……當然,有空的機會怕是很渺茫的。等雨歇一大半身體都入了漩渦之后,她突然想起一事,扭過身子回頭問道:“師叔,還未請教你的名諱呢?”
額,好像不是太禮貌!好吧,是非常的不禮貌,在問別人名字前,不應該先報自家的大名么?
雨歇決定補救:“我是雨……”氣流旋轉速度驀然加快,她一個沒注意,下盤不穩,竟被吸得往后退了一步。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將她嚇了一跳,低低地“呀”了一聲。連忙卷起尾巴扎住底下,好不容易穩住了龐大的身子,便聽男子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淺淺的笑意,隨著清風傳進她的耳朵:“金蟬子。”
金蟬子?
金蟬子?!
金蟬子!!!
擁有這么與眾不同名字的人,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么?
雨歇先是一愣,將自個兒的大名吞進了肚子里,連盤穩下盤的事都忘記了,然后便開始陷入徹底的呆滯狀態……漩渦在這個時候迅速流轉,產生的吸力之大,將她露在紫竹林里的半截身體一股腦全吸了進去。她這次連驚叫都不會了,腦袋木木地直接被甩出了結界外……最后只瞟到白衣男子猶如謫仙一般立在斑駁的亭中,嘴角凝著朵微淺的笑意,身后襯著一片修長繁茂的紫竹,恍然如夢。
……
“雨歇怎生地竟是飛出來的?”狐貍尖尖的小腦袋出現在她眼前,遮住了她頭上的一片青天。見雨歇挺尸一般露著白肚皮仰躺在草叢里,它扒拉著爪子,極盡夸張之能事,不懷好意地笑道:“雨歇好厲害喔,竟然自己破了那個結界么?”
雨歇不理它,自顧自在呆滯。
狐貍的琥珀大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莫非雨歇最近桃花正盛,又在里頭遇見了什么野男人,才搞得現在這番失魂落魄要死不活神魂顛倒的模樣?”狐貍傲嬌地抬起下巴,“不行不行,人家已經是你的人了,你不能這樣對待人家!那個野男人有人家美貌如花么?!……巴拉巴拉巴拉。”
雨歇依舊沒動靜。
狐貍這回安靜了下來,狐疑地瞅著她,目光游移,從她頭上直直看到尾巴尖,又從尾巴尖看上來,上上下下一圈掃視。良久,才蹲坐在地上,扒拉著爪子悶悶道:“雨歇,你莫不是被那野男人占了便宜去了吧?……就算是這樣,人家也不會嫌棄你的了!”
雨歇動了動尾巴。
狐貍興奮地尖叫,手舞足蹈地跳將起來:“動了動了動了……”還未說完,便被雨歇“吧嗒”一聲拍進了土里。
雨歇狠狠皺著臉,將身體盤成一團,各種嫌棄這只后腿還在迎風抽搐的口中吐著白沫的狐貍……狐貍什么的,果然是最礙事的!她想思考一下都不給個安靜點的環境!非要找抽抽!這又是何必何必何必呢!
等它抽夠了,雨歇一尾巴將它從土里卷起來,倒吊在自己面前,直接捏起一個法訣,帶著狐貍上了云端,駕著云往自家方向過去。她盤坐在云中,尾巴探出,上頭還卷了只狐貍,狀似死的。雨歇嫌棄地晃了晃狐貍,“別裝了,再裝就把你扔下去。”
狐貍立即詐尸,弓起上半身抱住自己的尾巴,嬌嬌弱弱地呻吟道:“不,雨歇,你不要對人家這般殘忍~~”
雨歇臭著一張臉嚴肅地聲明道:“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要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很嚴肅,所以你必須嚴肅地回答我。如果我發現你的態度不夠嚴肅,我會讓你被嚴肅!你懂了么?”
狐貍在風中一搖一擺地甩著尾巴,不忘拋給她一個亮閃閃的媚眼,嬌嗔道:“人家懂了的,你說這般多的廢話,分明是在懷疑人家的智商。人家可是會受傷的喔!”
雨歇不搭理它,問道:“你知道金蟬子么?”她要確定此金蟬子是不是彼金蟬子。
狐貍優哉游哉地順著毛,“雨歇難道不知道?”
雨歇滿臉黑線,知道問你做個毛線!心中委實郁悶,尾巴上的力氣便脫了控制,一不小心便稍稍重了些。
狐貍嬌弱地低呼一聲:“好啦,人家告訴你便是了。真是的,雨歇你不乖喔,怎么越發暴力了呢?作為一個淑女,你的行為真的是非常的失禮啊!”
雨歇言簡意賅:“說!”
“西牛賀州的如來佛下頭最厲害的弟子,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是東勝神州的玉皇大帝見了也要退讓三分的,那可不是一點點的牛\逼哄哄喔……話說回來,雨歇你問他做什么?他便是再好,也沒有我美貌如花!你可不能芳心暗許喔!”
陌生人突然變成了師叔?師叔居然是金蟬子!
這個世界好無奈啊!
雨歇望天,“金蟬子的三個徒弟怎么樣了?”
狐貍眸光一閃,鼻尖一聳,很快恢復平靜,扭過頭來逆著風,一臉無辜莫明地瞅著她:“金蟬子向來都是獨來獨往的,哪來的徒弟?雨歇聽誰說的?那人怕是誑你的吧。”
雨歇心不在焉,垂著腦袋望向云下擦肩奔過的疾風:“嗯……興許是我記錯了吧。”
雖然他是叫金蟬子,雖然同樣也和如來有些關系……但是跟記憶中的人貌似不是太像,很有那么幾分違和感。畢竟這個金蟬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種不靠譜的人,不至于聽著如來講經就睡著了吧?——應該是她弄錯了吧?這個世界重名的人也是很多的!興許在別的她不知道的旮旯頭里,還有成千上百個也叫雨歇的貨,只是是不是蛇妖就說不準了。
是吧是吧?
這一趟紫竹林之行總共花去了她五天時間,離師傅的生辰還余十日左右。
雨歇運氣不錯,回來的時候沒有遇到絲毫意外。她用了練得半生不熟的隱身術,熟門熟路地溜回房中,也沒引起任何注意,甚至連傀儡都沒有遇見一個。因為師傅生辰在即,她也就沒有在這個時候出關,將狐貍趕走之后便掏出天書開始尋找制作管簫的法門。
天書便是那一日在陶庫順手牽來的破書,那書已開了靈識成了精,化成一個金色衣衫的包子臉,脾氣十分火爆,一口一個老子都不嫌累。雨歇初時被他這張臭嘴給氣到過,也曾發了狠要將它給撕爛,奈何人家的鳳凰翎封皮真的不是偽的,任憑她又燒又扯又撕,任是紋絲不動。直到雨歇威脅要將它扔進茅坑,這小包子才肯就范,乖乖認了主。
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不可收服的,只要用對了方法便可以——這是雨歇得出的寶貴經驗教訓。
而如今,制作管簫的法術自然不會是憑空得來的,雨歇將那天書取出,放在桌上,用意念催他出來,極盡騷擾之能事。
許久,那金色衣衫的小人終于慢吞吞地從書里頭爬出來,一臉不虞,語氣尚算舒緩:“叫老子作何?”
雨歇有求于人,自然不會擺架子:“你幫我瞧瞧,有沒有什么制作管簫的法術?”
“管簫?”包子臉上鑲嵌的大眼睛瞬間瞪到最大,“格老子的,你叫老子出來就是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
雨歇微微一笑,分外溫柔:“……扔你去茅坑喔!”
天書:“……”他盤坐在書上的身體上浮了七寸,書本在底下飛速翻開,嘩啦啦地在雨歇面前翻過,最后停在了末尾處的一頁紙上。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背過身子去不理她:“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了!”顯然是在為雨歇的那句威脅耿耿于懷。
雨歇懶得理他,扭著腰身湊過去看,便見上頭圖文并茂,正是制作管簫的說明。
雨歇樂了,不吝夸獎:“看來你也是有些用處的么!”
天書傲嬌地一扭頭:“哼……有這么說話的么!老子何止有點用處好不好!你這個不識貨的!”
雨歇再次無視他的嘮叨,瞇著眼睛細細看了半天,眉頭又蹙了起來,沉吟道:“這個方法用在別的東西上倒也不錯,但是,目前的情況……我怕是不行。”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瞧不起老子?!”天書被傷了自尊,蹦跶起來怒了。
雨歇也不立刻解釋,施出法術取出那三截紫竹,擱在天書面前:“你瞧,這個質地可不是一般的硬,我用盡了全身力氣都沒有將它折斷,你那工具再怎么硬,也不過是凡品。與它一碰,我怕碎的不是這紫竹,而是那工具。”
天書原本還是一副暴跳如雷狀,直接當場自爆,那小眼神往她手上的紫竹一掃過后,整個人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那滿肚子的氣焰全部消掉了,頓時安靜下來,詫異地瞅了瞅她:“紫竹……想不到你還有兩分能耐,竟然能搞到這玩意來做簫。真是……真是浪費!”指責得頗為理直氣壯。
雨歇笑了,“我浪費我樂意,我浪費我驕傲。你以為這紫竹是什么人想浪費都能浪費得了的么?”眼見著小包子氣焰全無,雨歇一掃尾,盤起身子,狀似不耐煩地低喝一聲:“少廢話!成不成你就說一聲,不成我也不會勉強你。再怎么厲害,也不過是本破書,終歸是有不知道的地方的,也沒什么好奇怪的……”
“格老子的你給老子閉嘴!”包子臉漲成了紫紅色,“都跟你說了老子不是破書!是鳳凰翎封皮的天書!天書知道不?是天書!天書!不就是紫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少瞧不起老子!……嗷嗷嗷嗷嗷!”
雨歇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這小包子真好激啊!
……
八月十五,滿月灑下萬丈光輝。
雨歇的紫竹簫管在三天前終于做成,又逼著狐貍去人間給她帶來一串流蘇,系在管簫上。金蟬子給的三截紫竹終于全部派上了用場,前兩截都在半路殘掉,只留下最后一截勉強成功。那殘掉的雨歇也舍不得扔,畢竟原料實在是太珍貴了,想了想便收起來壓了箱底。
至于那成功的,雨歇自是越看越喜歡。若不是要送的對象是自家師傅,她倒是想要自己收起來了……雖然她既不會吹簫,憑著現在這副樣子也沒辦法吹簫。
師傅生辰那天,雨歇出關,打算尋到師傅將那份精心準備的禮物送出去,結果師傅沒有尋到,現實卻讓她大吃了一驚。
她原先還真沒想到師傅的生辰之日竟會來那么多客人……這些年來花落軒里一直都是安靜得很,也沒見著什么人出入,以至于她都以為自家師傅是遺世而獨立的主。如今,她看著熟悉的小徑上來來往往的各路神仙妖怪在傀儡仆從帶領下來來往往,一張張的都是全然陌生的面孔,心里又是詫異,又是失落。
雨歇避開客人,在偏僻的小徑里游轉了一圈去了正廳,遠遠地便瞧見了阿玥站在正廳里迎來送往,面上表情溫和,嘴角噙著平和的笑意,姿態卻是不卑不亢。雨歇在滿腹牢騷之外感覺到了欣慰,她家阿玥真是厲害!應付這些人都能游刃有余!
唯一讓她奇怪的便是她沒有瞧見一向不離左右的西風。她探頭,一雙眼睛咕嚕嚕地轉,里里外外掃了一遍,也沒有發現自家師傅的身影,有些微微的失望。看了看阿玥,覺得此時她是幫不上忙的,出去的話反而還要費上不少解釋的功夫,還是不要打擾得好。想罷便擺了擺尾,轉身鉆入了來時的小徑之中。
來往的陌生人太多,雨歇有些不樂意,總覺得自己的地盤被侵入了,這種感覺相當不爽利,但卻又毫無辦法。這些客人都不是一般的角色,她天生對這方面感覺極敏銳,自然早已察覺到了這一點。惹不起,還躲不起么?雨歇搖搖頭,秉持著眼不見為凈的原則,特意揀安靜偏僻的小路走,方向是自家院子。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刻,她最好的選擇是呆在自己窩里,而不是到處亂晃。這些人再怎么多也不可能留到晚上,終歸是要走的,到時候她再尋個機會找到師傅,將這份禮物交出去也就圓滿了。
沒料想,這一走,又是一場悲劇。
雨歇是怎么都沒有想到她都已經這么低調了,竟然還能夠被人撞倒。確切地說,不是撞倒……是逮到!
雨歇只瞟了她一眼,從面相上看,這個逮到她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好人。雨歇是個低調的好姑娘,于是打算低調地繞路而行。
可那人卻先出了聲。
“你這小蛇妖可真磨蹭,我都在這里等了你那么久,你竟才到!”眼前倚著桃花樹干的玄衣人顯然是相當不滿意的,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微微拉下,帶著點小小的不耐煩。
可這語氣卻詭異地親昵,好像他與她認識了許久似的。
雨歇發誓,這么一個人,她若是跟他見過面就不可能忘記!所以她可以肯定,她絕對不認識她!雨歇是蹭蹭蹭往后退了好幾步,一個陌生人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讓人覺得詭異,尤其是這話中含著的意思讓她的感覺相當不美妙!等她……等她做什么?!
雖然她無才無色……但是那也不是一點危險都沒有的!她的靈力是可以被用來采補的!她的膽又是極好的補品!她的鱗片還很漂亮!
任何一項都是沖著她的命來的。
雨歇很警惕,她現在是走?還是不走?——怎么想還是走更安全點!
“咦,你怕我?”玄衣人抿起過分紅艷的嘴唇,雙手環胸,抬起下巴高高在上的望著她。顯然……很不高興。
雨歇默然不語,心道,不會遇到個神經病吧?花落軒哪來這樣的人?她抬起眼,細細地打量眼前這個人,一時也有些困惑。這人一身玄衣,露出漂亮的兩條鎖骨。身材極其高挑,大約只比師傅略矮上兩分,整個人很是瘦,但不會破壞整體美感。他膚色極白,不是那種瑩白,而是白色沙粒沉淀下來的那種蒼白,帶著點微微的不自然。他臉很瘦,但不算小,下巴極尖,帶著點天然的魅惑。鼻梁很高,是邪氣的鷹鉤鼻。飽滿的額下斜眉入鬢,眉骨略高,下頭鑲嵌著一雙狹長鳳眼,眼尾上挑得厲害,魅人入骨。
雌雄莫辯的美人。
雨歇自詡自己眼睛夠毒夠厲害,一眼就能看透別人是男扮女裝或是女扮男裝,可是眼前這人偏偏讓她遲疑了。
“小蛇妖,對你看到的……滿意么?”他的聲音很邪,清潤中夾雜著蠱惑的味道,好像夏日里突然吹起一陣陰風,讓雨歇覺得一陣齒寒。滿意你個頭!果真是個神經病!還是個自戀無比的神經病!她不言不語,再次默默地往后退了兩步。她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哪怕這人看起來一點都不正經,但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的威壓,卻讓她連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來。實力差距太大了,雨歇表示壓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