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璃臉色更加難看,一張美人臉一晌煞白,一晌漆黑。她怎么都沒想到雨歇竟然如此地不給面子,刺激過度,這魂身越發(fā)脆弱,飄飄搖搖,好似海面上的一扁孤單飄蕩無港可依的小舟。
雨歇繼續(xù)裝無辜,眼里霧煞煞的一片濕潤,老妖風范蕩然無存:“大嬸你這是怎么了?看起來臉色很不好啊!你沒事吧?我可建議你,有什么遺言快點交代吧,萬一這魂體散了怕是沒人替你完成遺愿了。”好吧,她就是見不得美人事事順心。
字字錐心!
駱璃秀美的臉差點被這“大嬸”兩字弄得扭曲猙獰,纖纖玉手按著胸口,忍住差點噴薄而出的一口黑血,倏忽跪下。
雨歇倒是嚇了一跳,身手靈敏地往旁邊一閃,避開了她下跪的方向,沒有受下她的禮,讓她撲了個空。
雖然她不是修道之人,不講究這種因果,但是,無緣無故拜她,是要折她的壽么?尤其還是這種上了年頭的大妖怪,這一跪分量可不低。雨歇微微皺眉,臉色有點不好看了,語氣也不自覺地有些尖銳:“你這是作何?你我非親非故的,這么大的禮,我可承受不起!”她果然有當惡毒女配的潛質(zhì)啊!瞧這話說的,多么的傷人呢。這若是個心靈脆弱的姑娘,早被她這語氣傷得體無完膚羞愧自裁了。
駱璃抬起頭來,朝著她的方向深深一磕,面色凄慘悲涼,語氣更是惹人心酸:“駱璃向姑娘賠罪。駱璃與姑娘并無深交,卻在這個時候麻煩姑娘,是駱璃的不是。可是……駱璃如今確實是走投無路了,倘若還有其他路可走,駱璃也絕不敢來麻煩姑娘……”話至此處已是淚水漣漣。
美人垂淚,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雨歇雖沒有憐香惜玉的那個心,但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見人家都已經(jīng)伏低做小到這個地步,且也算是真情流露,不那么假意讓人難受,也覺得自己有些些過頭了。惡氣什么的已經(jīng)消了,對這么一抹殘魂也沒什么好計較的了。何況眼前這人也不算完全的陌生人,雖沒有故交,但好歹也是相處過那么幾千年的。海窟底下的那條錦鯉,她也不是一點印象都沒有的。相比于其他天真幼稚一心愛慕人類書生的小女妖,這條小錦鯉無疑更要強,也更薄涼……更對她的胃口,也更合她的眼緣。
雨歇沉吟片刻,終還是松了口,道:“你有什么話還沒說的,趁你這弱小的魂體散盡之前,最好全部說出來。”這話依舊說得不好聽,語氣卻和緩了許多。
駱璃也是個能察言觀色的,當即一抹眼淚,紅著眼睛連連磕頭道謝:“多謝姑娘多謝姑娘!”這磕頭的力道重的,若不是這是個魂身,恐怕都得烏青了。
雨歇原本還想吐槽兩句——我什么都沒答應你呢!
結(jié)果瞧她這么一副眼淚半垂不垂的可憐相,可眼里卻擋不住欣慰欣喜,也不好打擊她,只得安份地閉了嘴巴,忍著周身的不順暢,硬生生受了她這一拜。她雖然不講究什么口德,但是這個時候再去出言諷刺,未免還是太刻薄了。雨歇自認妖品不錯,還不至于到這種落井下石的地步。
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說明白的,這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事情她絕對是不會去做的!省得給自己惹禍上身給別人做了冤大頭還不自知!幫別人可以,就當無聊時調(diào)劑調(diào)劑,也偶爾喚回一下她所剩不多的良心,但前提是絕對不能危害到自己的利益,死道友不死貧道,要她像個圣母似的傻乎乎地只會一味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想想都覺得膈應得慌。
雨歇道:“你有什么打算,現(xiàn)在說清楚。我若是能幫的,我自然會幫。但若是超過我的能力范圍,你也不用指望我……這一點你要弄清楚。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傳個話我還是可以做到的。”她這話說的極其現(xiàn)實,一點都不客氣……好吧,她壓根就不知道客氣為何物。這話很明白,到時候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絕對是會置之不理,采取旁觀態(tài)度的。
一般人聽她這么講話終歸會覺得不舒服,心里頭鬧得慌。
孰料這駱璃倒是個好脾氣的,只搖了搖頭,拒絕了她:“姑娘能收留駱璃的孩兒,駱璃已經(jīng)很感激了,怎么還會得寸進尺。駱璃將他送到姑娘這處,便沒有遺憾了。日后如何……”她一咬牙,“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雨歇很詫異:“你就不擔心?”她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她長得真的就這么像一個老好人?這不科學啊!“你既然同我相處過那么幾千年,想必你也知道我的為人。我自詡可不是一個好人,你敢把自家孩子交到我手中,難道就一點都不怕?一點都不擔心?”她這么說,絕對是好心提醒!
駱璃搖搖頭,語氣堅定而誠懇:“對我的孩兒來說,將他托付給姑娘,是他如今最好的選擇。若是交給別人,處境恐怕只會更差,不會更好。遑論,兒孫自有兒孫福,駱璃已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便是擔心也無用。既然無用,又何苦做那個無用功。”
雨歇一哂,不吝夸獎:“你倒是實誠,也想得開,是個明白人。”不過對這個印象不深的鯉魚精的好感倒是增加了兩分,斟酌了半晌,她松開眉頭,緩緩說道:“我答應收留他,但是后果如何,我卻不能保證。若是以后出了什么問題……”
駱璃嘆了口氣,“那也是他的造化……不管如何,駱璃不會怨怪姑娘。”
倒是個識相的!
雨歇抿了抿嘴,妖死魂散,其實就算這娃娃日后出了什么事,就算她這當娘的要怨怪,也怪不了了。一個永遠消散在天地間的妖怪……還怎么來怪她?
她頓了頓,雙手環(huán)胸,微微抬起下巴,抽了抽嘴角,才吞吞說道:“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他的父親是誰了。”
……
雨歇從識海中出來的時候,大腦還是有些暈沉,腳下有點發(fā)軟,身子一時不穩(wěn),晃了兩晃。西風動彈了一下,還沒出手,阿玥已經(jīng)伸手將她的肩膀扶住,眉宇之間幾分憂色無法掩飾,臉上神色很溫柔,襯得整張面孔十分柔和:“怎么樣?是不是不舒服?身子可吃得消?”
雨歇心里一暖,調(diào)侃道:“阿玥,你可越來越嘮叨了。我沒什么事,感覺好得很呢。就是在識海里呆得太久,現(xiàn)在沒有著地感罷了。”
“沒事就好。”阿玥也不在意她的調(diào)笑,松了一口氣,神色還隱隱有些后怕,“你這回入定得可夠久,我還以為出了什么事,沒事就好。”
雨歇一笑,那般冗長的故事說起來確實是耗費時間,也難怪阿玥都要擔心。不過她也不打算解釋,畢竟這個糾結(jié)的事情單憑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只是這孩子的身份……嘖,雨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話說,她會不會惹了個禍患回來?
雨歇有些稍稍的后悔,打量的視線又瞟到了那孩子身上,他跟她剛剛見到他時一個樣子,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角落里,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睡著了。安份的小孩子總比會鬧騰得多,她可沒有母愛這種東西,若是惹到了她,她可不會手軟的。在這以實力決定一切的年代里,她可不覺得自己這樣子的做法有什么錯的。
雨歇無奈地嘆了口氣,有些長吁短嘆。
“做決定了?”阿玥還是那么善解人意。
雨歇眼神微閃,她有多久沒做好事了呢?其實就算她不做好事,也改變不了她是一個好姑娘的事實啊!
沉思半晌,雨歇點點頭,“我已經(jīng)答應了她……”又補充一句,像是解釋給自己聽的。“畢竟也算是故人,她這么千里迢迢跑來托孤,我要是直截了當?shù)鼐芙^,顯得我不顧念舊情,冷血冷心,影響多不好。”
話是說得好聽,她方才在識海里那態(tài)度,可比直截了當?shù)木芙^還不太好!
阿玥沒說什么。
西風冷哼一聲,扯了扯嘴角,也不表態(tài)。這小妖還會注意影響?說出去鬼才信!
雨歇自然不會去理睬西風,只是扯著阿玥的袖子哀嚎道:“阿玥,我不會養(yǎng)孩子怎么辦?”
阿玥下意識安慰:“沒事。”
雨歇立即得寸進尺:“那你以后可要幫我養(yǎng)著!”不忘拍馬,“阿玥這般善解人意溫柔大方,管教個小屁孩肯定沒問題!”
阿玥早已習慣她的詞不達意,無奈地笑笑,終是沒有拒絕:“嗯,好。”
西風:“哼!”
雨歇兩眼閃閃發(fā)光地盯著阿玥,忍不住搓了搓手,“那師傅那邊……我要不要去報備一下?”這倒是個問題,畢竟再怎么說,她也不過是個小徒弟,這種“添丁”的事情,還是得師傅大人同意才成呢。
好吧……鑒于狐貍的例子在前,師傅大人同不同意其實也沒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這孩子的身份實在是太不一般!更重要的是,這娃進這花落軒實在是過分明目張膽了點,師傅不可能不知道。她想隱瞞完全沒有可能。
“你放心,師傅知道這件事,否則那貍貓也不可能會進來……他不會阻止你的決定。”
不計較是因為不想計較。
“嗯,我知道了。”雖然如此,但她還是得去找?guī)煾狄惶耍@孩子留著絕對是個隱患,她得將這件事說清楚才成。否則到時候萬一給花落軒添麻煩了,她哭都不知道去哪里哭。
此時天色漸黑,已是黃昏時刻。
阿玥便提出去西跨院收拾出一間屋子來給這孩子住。雨歇猶豫了下,想著他剛來,而她也答應了人家當娘的要照顧他,一直照顧下去她肯定沒那個耐性,但是意思意思還是必要的,便自作主張留他下來住個幾天,等他習慣之后再搬出去。其實這建議雨歇覺得還挺勉強,好好的一張床非要分給別人一份,怎么想怎么憋屈。狐貍也就算了,畢竟體型小,可是這娃娃,怎么說都是很占地方的。
不料那娃娃比她還憋屈,竟然想都不想的拒絕了。
雨歇沒想到這半天不說一句話的死小孩一說話就讓她頓時覺得不爽快。不過念在對方年幼無知,她還是耐著脾氣扯著一抹笑容解釋道:“你娘把你交給我照管,我自然會好好地護著你的。你這兩天住在我的院里,可好?”
“不需要。”
雨歇壓抑著火氣:“又不是一直跟我一起住,只是住兩天而已。”
“沒必要。”
事不過三,雨歇犟上了:“為什么?為什么不和我一起住?”
“不習慣。”
雨歇雙手環(huán)胸,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冷笑:“老娘就偏要和你一起住了,你想怎么著?!今日個晚上還要和你一起睡!你想別反抗!當然,反抗也是沒用的。”
西風哼了一聲表示不屑,背過身去,耳朵卻燒了起來。
阿玥面色發(fā)紅,一時手足無措,囁嚅著:“雨歇,他還只是個孩子。”
雨歇不知道兩人已經(jīng)誤會了,還自顧自撒潑,“孩子怎么了,孩子也不行!”
一晌無言,阿玥匆匆丟下一句去收拾屋子,落荒而逃。西風緊隨其后,腰身挺得格外直,細看之下卻覺得有幾分僵硬。
雨歇撓撓頭,一臉莫明其妙:“我說什么了?至于這副見了鬼的樣子?”
小娃娃抬頭眄了她一眼:“白癡。”
雨歇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悲憤地瞪他:“……真不可愛。”討厭小孩子果然不是毫無理由的!“你娘既然已經(jīng)把你交給我了,你日后最好乖一點,我可不是什么溫柔的大姐姐,你也不要指望我有多善良,所以,最好不要試著惹怒我。別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就不會動手,若是將我惹惱了,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揍你一頓!”這母夜叉的形象算是定下了。
小娃娃:“……”
雨歇腦中靈光一閃:“對了,你是公的,還是母的?你娘沒有告訴我。”
小娃娃嫌棄地白她一眼:“……粗俗!”
雨歇目瞪口呆,差點沒掀桌,“我粗俗?”她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哪里粗俗了?我哪里粗俗了?你告訴我哪里粗俗了?!問你個小娃娃的性別都算粗俗??你說!我哪里粗俗?”
“……哪里都粗俗。”
死小鬼,還敢犟嘴!
“你其實是母的吧。”雨歇笑得很惡意,細細瞅著他那張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的精致面孔,“哪有雄性長你這副模樣……嘖嘖。你一定是雌性吧?是吧是吧?”心里也不是一點都不感慨的,他的母親都沒美到這個地步,這娃究竟是吃什么長的?難道是父親的原因?
可是,他的那父親貌似也沒有好看到那種地步吧?畢竟這八卦是無處不在的,那人的名號她也是有所耳聞的,可是卻不是跟美貌綁在一起的。
所以說,這娃長得不科學!
小娃娃不說話,只冷冷瞪了她一眼,把臉扭向一邊,不理她:“……”
雨歇瞪大眼睛,捂住嘴,一臉驚詫難以置信:“原來你是雄性?!”
——你這是什么邏輯!
這不科學!
雨歇深吸一口氣,“好吧,老娘不同你計較了。老娘還有事情要做,你最好乖乖呆在這里不要亂走……”她走出門去,又折回來,“要是我回來沒看到你,小心我揍你!”
向外走了幾步,雨歇又反身折回來,“喂,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那廂螓首,眼瞼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整個人像個精致無比毫無瑕疵的凈瓷娃娃。
等了半晌也沒有動靜,雨歇攤攤手,無所謂地向外走。方才走了三步,便聽到身后傳來:“岑碧青。我叫,岑碧青。”
碧青?
雨歇的腳步停了一瞬,唇角不自覺的勾起,“知道了。”
她想,這小鬼也沒有那么討人厭么!
雨歇逮住一個仆從,得知自家?guī)煾翟谧约旱恼豪锎糁膊坏R,直接便往師傅的院子里跑。
剛跑到師傅的院門口,便看到一襲白衣迎面而來。
雨歇剎住腳步,小跑到他面前,抬起下巴揚聲叫道:“師叔!你怎么出來了?你沒有跟師傅下棋?”
金蟬子笑得好整以暇:“一局已了。”
“喔,”雨歇表示很有興趣,“那是師叔贏了還是師傅贏了?”
金蟬子微勾唇角,“就沒想過會是平局?”
雨歇一愣,摸了摸腦袋,老老實實地坦白:“還真沒想過。”
“雨歇覺得誰會贏?”
雨歇更加坦白:“不知道。”廢話,這種時候說什么都不對吧。
“本座若是贏了,雨歇可有什么表示?”
雨歇配合地苦了一張臉,“……師叔,不帶你這么敲詐我的!我很窮,沒有好東西來表示。”
他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鼻尖,“快進去吧,莫要讓你家?guī)煾稻玫攘恕!?
雨歇驚訝地張大嘴,這話說的,看來師傅果然是知道了……她這個時候選擇坦白實在是太明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