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趕去救人到孫立身死,雖然波折,但其實前后不過短短的一炷香時間。
范燦順原路返回,當他趕上甄之義等人時,一行人剛過了路口,離鏢局尚遠。
待帶聽完范燦的講述,甄之義一邊走一邊點頭,道:
“若那位柴姓女子真的被當做禮物送給燕軻那混賬東西,定然沒什么好結果你小子不算沖動,給了那廝一個機會。”
范燦不語,甄之義話里有些惋惜。
“無空劍門的王田亮門主,也曾和邪魔外道為敵,稱得上是一名好漢,可惜卻教出這么一個不肖徒孫,殊為可惜。”
范燦搓了搓手,有些感慨:
“兩個女孩子與他相處多年,一朝反目成仇,生死以對,會傷心很久吧”
“難免,據你的講述,這三人本是以那孫立為首的,如今……比起周公允的女公子來,這二人幸運些;那位可是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慘死在七煞的手下,之后奔波逃命,吃了無數的苦頭,若非幸運地遇到了賢侄,必然難以保全。”
聽甄之義這般說,范燦點了點頭,回憶起當日大雨中所見,張浩波和周蘭芷的狼狽,七煞眾人的很辣,忍不住搖了搖頭,不知該作何感想。
陣陣夜風吹來,帶著絲絲涼意,這大抵是夏日里唯一讓人感覺到舒適的時候,若這個時候上床休息,想必非常愜意——至少比起白日烈日炎炎的時候好的太多了。
燕趙樓和龍門鏢局相距甚遠,至少隔了十多個路口,將近多半個燕京城,甄之義等人來的時候是騎馬的,范燦卻沒有,因為他不精于騎術,所以周公允派出恭請范燦的門人也是牽著馬陪在范燦旁邊的。
宴席散后,眾人各自回去。范燦無馬,自然步行;甄之義一是關心范燦,二是喝的酒多了點,想散散心,醒醒酒,因此也沒有騎馬,只是指派兩名鏢局弟子先行回去,將馬匹帶回去。
燕京城和洛陽城一樣,都是天下有名的大城,大街寬廣,人口眾多,大街兩邊酒肆客棧林立,店鋪買賣簇擁,過往的客商絡繹不絕。
范燦等人不著急趕路,解決了無空劍門的事,范燦向甄之義請教了這個江湖門派的一些情況,甄之義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少有的博識之人;聽他詢問,便將無空劍門的淵源起始、杰出人物、主要武功路數和平日的江湖評價等細節一一講與他聽;當做是打發時間。
通過甄之義的講解,范燦多少對這個不算很大的門派有了些基本的了解。
無空劍門并非江湖上一流的大門派,若是將所有的門派排個榜的話,它只能排在二流末尾。無空劍門的門戶在山西臨汾城,也有百多年的歷史,最為精湛的武功就是百年前無空劍客李云展獨創的三十六路無空劍法,曾威震江湖;其門派名稱也是因此而來。當初最鼎盛的時候無空劍門門下弟子也有二百多人,為臨汾地界第一勢力。
不過這種情況僅僅持續了十多年,在李云展被魔門的高手斬殺之后,無空劍門的氣勢便一落千丈;雖然有各大門派的照應,沒有被魔教滅門,卻再不復昨日威信。
李云展門下五大弟子,三人死于魔教手下;剩余兩人雖然得以報名,而且齊心協力,有意繼承師父遺命,奈何資質平庸,悟性不足,怎么也練不成無空劍法。至此往下傳了三代,沒有一個人將無空劍法練至李云展的境界,而無空劍門自身也泯然與江湖中。
無空劍門這一代掌門是三連劍李和,門下弟子三十多人,最出色的弟子就是范燦今日見到的這三人,那孫立是李和的嫡傳弟子,在門內排行老2,武功卻是五代弟子第一,只是弱于李和和他的兩個師叔。
這些人和他們的前輩一樣,雖然繼承了李云展衣缽,卻仍舊無人將無空劍法練到他們的師祖那個地步,只是的了些皮毛,從那柴玲凌燕和死掉的孫立身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只能算是二流末的武林劍客。
“若只論武功路數之類的話,這個門派最好的最精湛的只有那一套無空劍法。”甄之義負手而行,仔細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一些觀點。
“那無空劍法只是掌門之間代代相傳,嚴禁傳給門下弟子,雖然這是江湖上盛行的規矩,但不得不說,這樣的事確實限制了這個門派的發展。呵呵,怎么說呢?”甄之義嘴角帶著笑意,“這多少帶著點敝帚自珍的味道,難以將那套劍法發揚光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范燦點頭附和,那無空劍門的開山祖師李云展固然武功高強劍術精湛,但是看和誰相比;和龍門鏢局這樣天下一等一的勢力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那李云展的武功未必就比甄之義這位副總鏢頭高;甄之義如此點評李云展的徒子徒孫的做法,是站在和李云展同樣的高度上看的,并非是覬覦他的這套劍法,只是覺得這傳承沒能很好的傳下來有些可惜罷了。
“江湖自古以來不缺少驚采絕艷的人物,但是除了很少一部分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將自己的衣缽傳承下來。”甄之義微微沉吟之后,接著道,“這些人不缺乏創造力,而且起初的一部分前輩也不缺乏寬容的心,并非不敢將自己的所得公諸于眾,但是這同時衍生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很多人所傳非人”
“所傳非人?”范燦微微一怔,“很多人繼承之后,仗勢欺人?”
“不全是”甄之義搖了搖頭,“仗勢欺人者眾多,此類人大都是人渣,以武欺人,甚至有人為了武功弒師,師兄弟相殘,而后得是一方將江湖搞的烏煙瘴氣;這種人占了四成;所以久而久之,那些正派的高手們為了自己的名譽,大都會考驗繼承者的心性;但這些高手們本身大都是驚采絕艷之輩,總是想著找一個比自己更加出色的繼承人,無論是在心性上還是在練武的資質上,但是這太難了,有些前輩高人找了一輩子,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那些精妙的武功就被帶進了棺材。”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方面,這些絕頂武學的繼承者,很多人的資質勉強可以繼承衣缽,但是他們也面臨著兩個問題,一是超越前人,將武功發揚光大——這點很難,真的很難,幾乎是一代不如一代;第二就是這些人因為得到了高明的武學,會被很多宵小之輩覬覦窺視,甚至遭遇暗算,輕者麻煩連連,重者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所以一種情緒就慢慢地滋生出來,那就是不再傳下去,只傳給自己的子女——固然保護了絕技,卻為人為因素所限,很難再有所進步,更別說是發揚光大”
“前輩所言極是。”范燦點頭道,人心各異,這就是江湖。
“所以說,很多的選擇起初都是因為無奈,而這種無奈不可能因為時間而改變,因為人心復雜,難以改變。”甄之義嘆了口氣,惋惜不已,接著道,“久而久之,這種想法就成了習慣,而后變成了……非常嚴重的門戶之見。”
門戶之見,不同派別之間都不會將自己壓箱底功夫和別的門派互通有無,更別說公諸天下。幾乎每個門派的弟子入門之下,都要保證將自己所學收密,嚴禁傳于門外之人。否則便要遭到整個門派的通緝追殺。
“雖說天下武功萬流歸宗,但萬流究竟是萬流,各有自己的奧妙之處,能將百家真諦融會貫通者,百年難遇。”
“這是一種無奈,身在江湖的無奈”甄之義連連搖頭,“這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一個人弱于別人,就有可能被人殺死或者奴役——雖然只是有可能,但是絕大部分人不會冒這個風險——所以,擁有自己的獨門報名絕技,這是江湖常識。”
“世間不是沒有人志向高遠,不是沒有人想要一統江湖,創出萬世霸業,繼而摒棄門戶之見,天下大同,但……他們死的都很快或者很慘——無一例外”
“這天下太大了啊”
甄之義說到這里的時候,步伐平穩,神情淡然,范燦卻聽出了一絲落寞,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只能暗自沉默。
“賢侄,江湖就是江湖,這是個五彩繽紛的地方,剛才所講只是很小的一個方面。”過了一會,甄之義似乎是感覺到自己今晚話多了些,笑道,“它同樣是個行俠仗義快意恩仇的世界,雖然武功不可輕傳,但是仗劍天涯懲奸除惡都是比這更為精彩而有意義的事”
“前輩所言極是”范燦點頭答道。
“若是一心糾結在武功上,固然有更多的機會揚名立萬,但卻也喪失了很多的樂趣”甄之義笑道,“對我來說,撇開保鏢這事,走南闖北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范燦曾與他請教討論過此事,非常贊同。
甄之義向范燦講述了一些江湖往事,人心不古,絕技失傳,自私自利,敝帚自珍,放眼看去比比皆是,有太多的遺憾和感慨。
武功不可輕傳,這是江湖上的一條鐵則,三仙三絕佛道二圣也不能例外,想想乾坤三絕只有左楓和千輕盈兩個親傳弟子,而佛圣枯榮和尚至今沒有一個嫡傳弟子,可見一斑。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過去,待看到龍門鏢局的那在大紅燈籠映照下的金字招牌,距離離開燕趙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時辰。兩尊高大的石獅子在夜色和燈光下依舊是威武雄壯,令人望而生畏。
在大門口有一個三十多歲模樣的鏢局弟子正在來回徘徊,雙手時而背在背后,時而搓個不停,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劉奎這小子怎地還不去休息?在門口轉悠什么?”甄之義認出來那人正是他手下的一個鏢師,對身后弟子吩咐道,“陳彪,你上去問問……他過來了。”
未等甄之義吩咐完畢,那個被稱作劉奎的弟子已經看到了他們的身影,立刻迎了上來,老遠就給二人打招呼:
“副總鏢頭,范少俠,你們回來啦。”
范燦以為他有什么著急的事,正好奇他怎么不沿街找過去,此刻見他話里并無慌張著急,放下心來,微笑拱手答理。
甄之義點了點頭,一邊走一邊問道:
“怎么?有急事?”
劉奎回頭轉身,跟在甄之義身側,搖頭道:
“說不上是急事,卻也不算是小事。”
“哦?”甄之義有些好奇,慢下步子,“什么事?說來聽聽。”
劉奎干咳了兩聲,清清嗓子,答道:
“今天宋姑娘和清姑娘出門玩耍,在回來的路上救了個人。”
范燦聽罷,連忙問道:
“什么人?江湖中人還是平常百姓?”
甄之義卻笑道: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雅茹那丫頭每次見到不平的事,都要伸手管一管,曾救助過不少的人。雖然比不上清姑娘,卻也是燕京城有名的小善人。”
“與以前不同,”劉奎忙解釋道,“這次救的是個男子,而且那家伙與人爭斗,被人追殺,受了重傷,危在旦夕。”
“哦?可知道此人的身份?”甄之義沒有半點吃驚,這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姑且不說是宋雅茹,即便是普通的鏢局鏢師,也會出手相助疾困之人。
“尚且不知”
“魯莽,”甄之義搖了搖頭,接著問,“與何人爭斗?被人追殺?被何人追殺?對方是正是邪?被追殺的人是正是邪?可曾知道?”
“據宋姑娘說,追殺那人的很有可能是七星樓的殺手,當時宋姑娘出手攔截,對方兩人不戰而退,似乎受了傷,雖然比不上被追殺的那人,但也傷的不輕。”
“七星樓?雅茹說追殺那人的是七星樓?”甄之義的笑容微微一僵,顯然這個時候七星樓和朱雀對龍門鏢局來說非常敏感。
劉奎點了點頭,快走幾步,在前頭引路,接著道:
“清姑娘說她見過那人,那人參加過洛陽歐陽靜靜姑娘的比武招親大會,當時敗在乾坤三絕的傳人左楓手下,名字好像叫做韓……韓……”
“韓重。”范燦一聽就記起了那個人的名字,接上劉奎的話頭。
“對,韓重,正是此人,范公子也知道此人?”劉奎一拍腦門,順口問道。
范燦點了點頭,韓重初時過關斬將的意氣風發和敗北于左楓手下時的落寞,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直覺上感覺韓重不太像是攀圖富貴的人,但是偏偏當時這人是如此的失望,所以讓人有些好奇。從一開始在北邙山附近遇到他,到最近在燕京城看見他,范燦都覺得此人身上有些秘密。他并非喜歡打聽別人秘密的人,但是已然當歐陽靜靜是朋友,難免會關注這個來歷神秘的男子。
“我見過此人兩次,”范燦點了點頭,介紹道,“一次是在北邙山腳下,當時碎玉訣出世,眾人云集,這位韓重先生和另一位老先生結伴趕去,我們曾在一個桌上吃飯,聊過幾句,只是當時相互之間并不認識,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第二次見面和師妹一般,是在洛陽,當時歐陽姑娘的招親比武大會上,此子作為當時最大的黑馬,一路高歌,過關斬將,令所有人刮目相看,稱為當時最大的熱門之一。只是后來遇上了左楓,遺憾敗北。之后未等比武大會結束,他就離開,不見了影子,連歐陽大俠舉行的群英宴也沒參加。據說當時有很多勢力都想拉攏他,但是他卻像瞬間銷聲匿跡似的,再不見影子。”
“原來如此,賢侄和清姑娘也不清楚此人的來歷?”甄之義聽罷范燦的敘述,微微沉吟之后道。
范燦點了點頭,他消息不太靈通,很多信息都是來自鳳飛飛那丫頭,只是鳳飛飛派手下人去調查過此事,最終是不了了之,沒什么結果,也就沒向范燦提過此事。
“確實不知道韓重的來歷,不過……”范燦想了想,似乎覺得此法可行,“不過小侄看到過他的武功,大開大合,正大光明,不像是邪魔外道。”
“如此就好。”甄之義點了點頭,他知道范燦有武功在身。
“不滿前輩說,小侄一直以為韓重另有所傳,而且他并未獲得完整的傳承;”范燦說出了自己的一些疑惑,提醒甄之義,“上次比武,我觀看了他所有的比賽,越到后來這種感覺越明顯,尤其是在他和左楓一戰中,一開始還進退有余,后來就乏力得很。明顯是招式跟不上。”
“有這種事?”甄之義微微詫異,但他不可能憑借范燦的三言兩語就判斷出韓重的來歷,只是點了點頭。
“遭遇七星樓那群殺手追殺,晚輩猜測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得罪了人,有人刻意可以報復他,請七星樓對付他;”范燦分析道,“第二種可能,就是他主動找上了七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