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密室的時候,楚離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乍見光亮,他不適應地瞇了瞇眼睛,喬葉攙扶著他,累得氣喘吁吁,這會兒還很費力地挽著他的手臂,怕他摔倒。
楚離偏頭看她,忽然覺得不知道怎么開口。她今天穿了女裝,淺綠色,不張揚、不浮華,帶著一絲俏皮的少女特有的稚嫩,小臉白凈,因為耗盡體力的緣故現在有些紅撲撲的。如果是在白日乍一看到她,肯定不容易認出來,然而,密室中,他卻第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清透如一汪春水,干凈明亮,神采奕奕。第一次在石竹花海里相遇,他便記得清清楚楚。變裝很容易,易容也高超,可眼睛卻無法改變。
也許是察覺到頭頂的目光,喬葉抬起頭來看向他,楚離有些不自然地扭開頭去,嗓音低沉悅耳:“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喬葉被他問住了,尷尬地松開他的胳膊,道:“我……我隨便走走,就……”真是一個蹩腳的回答。
然而,楚離卻意外地沒有追究下去,只是冷聲道:“把今天看到的都忘了,知道嗎?”
喬葉怔了怔,慌忙點頭:“知道!我絕對會忘得一干二凈!”不論他是怎么進的密室,不論密室是用來做什么的,不論那口棺木中睡的是什么人,知道了,對她都沒有任何好處。她現在是一個利益為上的商人,這點道理還是懂的。該記住的記住,該忘記的全部忘記。
楚離頓了頓,想要說什么,張了張口,又忍住,半晌才道:“你走吧。”
喬葉微訝,問道:“殿下一個人,行嗎?”
一個人?楚離偏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覺得她的話很好笑,于是他便真的笑了:“明天開始去離王府,這次時間上沒有問題了吧?”
他答非所問的本事絕對是一流,喬葉呆了呆,點頭:“沒問題,沒問題。”她已經把楚慕給得罪了,再也不用去清逸王府,因此時間很空。
“好,走吧。”他站在那里不動,只是盯著她,眼神淡淡,喬葉卻分明聽見他是在說,快點走!
可是,心里居然有些不放心,她試探性地問道:“殿下,您一個人,真的可以嗎?”
楚離紫眸微瞇,臉色冷了下來:“快些走,別讓本王說第四遍。”
喬葉咬了咬唇,尷尬地摸了摸弄得有些亂的發髻,轉身,朝偏門走去。
楚離站在那里,說不上是因為什么,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的背影,看著她出了佛堂,再走過石磚路,最后出了偏門,消失不見。
明明是一個柔弱的小女子,為什么偏偏做出一副保護者的姿態呢?
保護?楚離略略垂首,眼神黯淡,這個詞,真夠奢侈。
一道暗影閃了出來,來人穿著灰色的僧袍,笑容可掬,猶如佛堂內的大肚彌勒,他手拿掃帚,不慌不忙地走到楚離身邊,聲音很平靜,帶著得道高僧般的淡定:“殿下,她都看到了,是不是……殺了她?”
殺人這樣的詞從他口中說出來,竟有些普度眾生的味道。
殺了她?楚離一怔,心里沒來由地一跳。
“今日十五,人多繁雜,居然有人擅闖后院禁地。只要殺了她,就沒有人能泄露殿下的秘密。”那老僧一邊不慌不忙地掃地,一邊一字一句地說道。
楚離搖頭:“算了吧,她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身在危險卻不知危險的孩子。
那老僧顯然沒有料到他會這么說,手中的掃帚停了停,又接著掃開了,地上沒有樹葉,沒有贓物,干干凈凈,他卻掃得一絲不茍。
“他,有消息了嗎?”楚離忽地開口問道,帶著一份希冀。
那老僧停下來,看著楚離道:“每個十五,涅槃池內的睡蓮都會少幾片葉子,這個月倒還沒有。想必,沒有來過。”
楚離的紫色瞳眸黯淡下去,沒有來過嗎?他果然是準備放棄他了。
“一天還沒有完全過去,殿下何不再等等?”老僧已經接著掃地了,轉眼間身形已經移到了觀音座的位置,閑閑地放下掃帚,走上前給油燈里填滿了燈油,點了一炷香,插在香爐中,又跪下去虔誠地拜了拜。
楚離看著慈眉善目的觀音像,眼神有些渙散,還要等嗎?他等了太久了。
他轉身便想走。
“殿下,今日天氣不錯,去望江樓坐坐也不錯。”那老僧說話間已經來到了他身邊,笑容依舊和善,“老僧許久不曾下棋,想和殿下切磋切磋。”
楚離抿唇:“好。”
望江樓是寺中最高的建筑,站在合適的角度可以看清楚碧淵寺所有的景點,然而,那里只對特殊的人開放,平民百姓根本無法進入。
※
從后院出來,喬葉在人潮中擠了擠,所幸沒有碰到凌家三姐妹,可是賞心還是沒能找到。
她趴在欄桿上,看著涅槃池內的睡蓮無計可施,要怎么才能摘到葉子呢?就算沒有人,佛門重地,去采摘這么珍貴的東西,怕也是不被允許的吧?
算了,還是先去解簽吧。拿著求到的簽走到解簽的地方,卻看到排得長長的隊伍,一個一個環肥燕瘦的女子翹首等待著,從一顆菩提樹下排到了大殿那么長的距離。她捏了捏手中的竹簽,沒想到古代也這么人滿為患。
反正她也不大相信這些東西,不如帶回去讓賞心看看,隨便解解也罷了。
無聊,現在沒事可做了呀!喬葉四處轉了轉,往人少的地方走,隨意逛著,空中傳來悠揚的笛曲,起初很細微,爾后聲音越來越清楚。喬葉好奇地順著笛聲發出的方向走去。
轉過好幾座佛塔、佛堂,入眼的,是一片青翠的竹林,接著隱隱約約看到一道鵝黃色的熟悉身影出現在竹林邊。
賞心。
喬葉笑了,得來全不費工夫,正要出聲喊她,卻見賞心的腳步有些急匆匆的,順著她的方向,喬葉踮起腳尖看了看——
竹林深處,一位紫色錦袍的男子背對著她,長身玉立,手中執著白玉笛,正在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