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清晨的陽光照舊打在射影樓屋后的白玉槐花上,榻上的男人起身,身上竟披著一件中衣,走到窗前,盯著那株槐花看了許久,琥珀色的瞳眸并沒有什么波動,忽地嘴角微微一扯,關上了窗子。
頭痛,痛得要裂開,男人搖了搖頭,用指關節抵住,然而,毫無作用。終于忍不住蹙眉走到書架旁,抽出暗格里的青色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藥丸,猶覺得不夠似的,又倒出兩粒來,一齊吞了下去。
麻木的感覺自舌根涌遍全身,很快,什么痛楚都沒有了,這藥果然管用,麻木總比疼痛來得舒服。
生活并沒有什么變化,他也可以毫無費力地忘卻曾經有雙溫柔的手撫過他的額頭。頭痛而已,這么多年了,還不是這樣過來的,那些最黑暗無助的時刻,也并沒有人陪在他的身邊。
忽然想起了昨天她的小手被緊緊握在楚離的手中,那么小,那么柔軟……真讓人嫉妒。
他活了這么久,從記事開始就從沒有人牽過他的手,不論黑暗多么黑暗,疼痛多么疼痛,他們只是告訴他,自己站起來!自己去打倒那些攔路的人!要么你死,要么,他們死。不管多累,不管多辛苦,不管摔得多痛,他卻只能笑。
從小到大,他喜歡一樣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可是等到得了手,他卻又不喜歡了,連同當初為什么喜歡都忘記的一干二凈。這就是他,楚慕。在楚都是花花公子、紈绔子弟的代名詞,酒肉朋友一堆,什么樣的樂子都找過,環肥燕瘦的女人都玩過,聲名狼藉道令人發指。
沒錯,他當初是喜歡她,他是覺得她好玩,是想據為己有地玩一玩,可是現在他對她的興趣已經寥寥,一個不識好歹的小丫頭,一個一心偏向別人的小丫頭,他喜歡她做什么?不用等到得手了,他現在就要徹底地無視她。
然而,那個小丫頭她似乎永遠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主子,喬大夫來了。”蒼堇敲門道。
“不見。”楚慕冷笑一聲,“告訴她,讓她把離王殿下伺候好了就行,本王算什么?”
蒼堇微怔,這是什么話?誰不知道主子和離王殿下水火不容呢?然而,主子任性起來是誰也勸不得的,蒼堇只得出去跟喬葉這么說了。
喬葉聽完低下頭去,再抬頭的時候恢復了笑臉:“蒼堇,你替我問問小王爺,前天約定好的事情還算不算,我等著他的回答。”
蒼堇進去了又出來,美麗如平面模特的臉龐上笑容有些尷尬,她道:“喬大夫,我家主子說,他不想再見你了。以后他出現的地方,請你最好能……退避三舍,否則,他不知道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喬葉咬唇,點點頭,笑容僵硬:“我知道了,謝謝你,蒼堇。以后,我絕對……不再見他。”
轉身,走出清逸王府。
這時候,蒼玄走出來,問蒼堇道:“怎么回事?”
蒼堇溫婉地笑一遇到他就徹底破沒,沒好氣地瞪他:“我怎么知道?!主子最近鬧別扭鬧得厲害,賭氣似的。一會兒要見,一會兒又不見,現在還讓人家退避三舍,難不成讓人家離開楚都不成?”
“呀,不得了!”蒼玄夸張地驚呼:“難得看到你發牢騷,看來主子真的是不正常!”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的皮又癢了是不是?”蒼堇冷笑。
“小人不敢,蒼堇總管。”蒼玄舉手投降。
……
清晨的陽光很好,除卻射影樓周圍的槐花雪白晶瑩,清逸王府其它的地方種著各式各樣品種的菊花,觀月樓最甚。
“左相府?”男人的聲音透著驚奇,手掌上停著一只小小的引路蜂,他將它收入瓶中,眉頭蹙起,在房中踱起步來。
楚國分左相、右相,左相從文,右相從武,一般都稱左相為相國,右相為將軍。引路蜂一路跟著喬凌,居然發現她是從相國府出來的,那么,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教養良好,待人有禮,頭腦聰明,年紀不大……她也常常提起家教甚嚴,父親不準她出府,莫非,她是相國府的小姐?楚都民風并不算保守,偶爾有幾個大膽的女子女扮男裝出來玩鬧也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看喬凌的架勢分明是要正正經經地做買賣。還有,她和楚七的關系……
想不明白。
男人撩起棕色的錦袍,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他來楚都三年,只忙著注意皇室的動靜,這些大臣的家中事務他了解太少。除了知道凌相是凌妃的兄長,命中生不出兒子之外,還知道他府中有一位天生癡傻、被楚都人淪為笑柄的四小姐,其它的都不清楚了。
現在看來,十分有必要去結交一下朝中的權貴,多多探聽一些消息才是。這樣做的好處并不僅僅在于能夠知道喬凌到底是什么身份。楚國的皇位繼承權掌握在楚皇的手中,可是有能力繼承皇位的卻只有楚離和楚蕭,探聽清楚了那些大臣心里支持的人是誰,也好對癥下藥,一個一個地擊破……
一、要楚離死,二,要楚國亂。
“來人”祁宣放下茶盞,叫道。
“二公子。”隨從進來。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盡快打聽清楚楚凌相的喜好,越快越好。”祁宣道。
“是。”隨從聽令,退了下去。
離王府,未名居。
楚離的心情不錯,他一直在搬著盆景,按喬葉的指點放在合適的位置,從來沒有這么清閑地做一些看似無聊的體力活,反而樂此不疲的。
“那個地方,擺上美人蕉。夏天看起來特別涼快。”喬葉坐在石竹花圍成的花叢中,指著盆景中的美人蕉道。
楚離剛剛放下一盆,還來不及直起腰,她便開口吩咐了,紫瞳不由地看過去。
喬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七哥,你怎么了?真的非常涼快。”說起來她還沒在這里見識過夏天,不知道是不是那種燥熱的氣候。夏天是她最不喜歡的季節,因為噩夢太多。
楚離被她無辜的神情逗笑了,沒有說話,只是勾勾唇搬起盆景放在她說的位置。這個園子,是他和她兩個人布置的,從設計到動工,完全沒有借助外力。過去二十年,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男人撫著美人蕉碧綠的葉子出神。
“七哥?”喬葉見他不動,以為他怎么了,爬起來走過去,拉了拉他的衣服。
這個稱呼,她喊得倒習慣,又柔軟又動聽,撓得人心里癢癢的。楚離回頭,冷冽的神情早就散去,紫瞳中點點流光:“怎么了?”
“沒,沒怎么……”喬葉尷尬地撓撓頭,明明她想問他怎么了,現在卻變成了他在反問。
楚離突然起了逗她的興致,彎下身子,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什么時候變回女裝?難道要一輩子都在臉上涂上黑黑的桐油嗎?”
喬葉臉熱得發燙,頭越來越低:“現在還不是時候。”
楚離笑道:“那日后變了女裝,第一個給我看。”這次,他是肯定句,并不是詢問或者商量。
喬葉有些驚訝地抬頭,正好對上他幽深的紫瞳,流光溢彩,說不出的神秘魅惑。他的意思是……
喬葉咬唇,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離躬著身子,俊臉離她的很近,氣氛一瞬間變得曖昧起來,明媚的少女站在花叢中,含羞帶怯,櫻唇半咬,任是再無情的男人也會陷入溫情,楚離心里一動,沒有其它的念頭了,除了……想吻她。
于是他這么想,便這么做了。
大手扶上她瘦削的肩膀,薄唇月湊越近,喬葉嚇呆了,睜大眼睛動也不敢動,小手無措地扯住他胸前的衣服。
楚離再也吻不下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聲音爽朗低沉,十分動聽。
喬葉更加尷尬,手足無措地想要轉身就走,手臂被一只大手握住,微微一用力。帶了回來。鼻端很快便淹沒在一個干凈清爽的懷抱中。
楚離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就好像是那種提神的木香,他剛毅的下巴抵著她的腦袋,大掌撫著她的頭發,聲音帶著笑意和輕嘆:“小喬,你讓我拿你怎么辦才好?”
喬葉的腦袋空空的,臉埋在他的胸口,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這一定是在做夢。
“主子。”白芷略略驚訝的聲音在拱形門前響起。
喬葉的頭轟地炸開,不知所措地要退出他的懷抱。
楚離微微用力,按住她亂動的身子,鎮定自若地問道:“什么事?”
白芷盯著喬葉看了好幾眼,還是沒有從震驚中回神:“哦,宮里來的請柬,請主子過目。”
楚離的手輕輕松開喬葉,低頭看了她一眼,便和白芷一起出了未名居。
呼,喬葉松了一口氣,心里突突地亂跳,除了爸爸,抱過她的男人只有楚離一個……哦,不對,還有,楚慕。
朝拱形門外看去,只能隱隱看到居延湖的水光瀲滟,其余的,什么都看不到。到底是什么事情,這么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