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用半輩子的時間終于等來了自己心儀的新娘, 那就是歲月對他的最好的饋贈。
這幾日,蕭郎總是躺在床上,怏怏不樂, 加上余毒未清, 更加顯得憔悴無力。麟兒尚幼, 只要吃飽穿暖, 便不會知道大人的喜怒哀樂。
貞兒已經好幾日不來看這對父子了, 麟兒幼小的心也感覺到了寂寞與失落,便跑到父親跟前,“爹爹, 這幾日娘親怎么都不來看我們了?要不麟兒去看看她吧!”
“麟兒,你不要去。你娘親已經失去了對我們的所有記憶, 她是不會認你的。很快, 她就要嫁人了, 你還是不要去找她了,免得村里的人說閑話。我想, 她也是害村里的閑言碎語才不來我們這兒的?!?
“可她真的就是娘親呀,難道她真的永遠都不認我們了嗎?”
“是的,麟兒,這不是她的錯,我們不要怪她好嗎?”
“嗯!娘親是不是得了一種失去記憶的???”
“是的, 我們只需在她身邊, 保護著她的平安, 那便是最好的幸福了?!?
蕭郎的茅草屋旁屹立著嶄新的小木屋, 精致、小巧而不失優雅。麟兒總是從茅草屋內望向小木屋, 便向蕭郎問道,“爹爹, 我們的新木屋已經造好很久了,為什么還不搬進去住呢?”
“麟兒乖,這是留給娘親的禮物,娘親不回來,我們獨自住在新房中也沒有意義,你說是嗎?”
麟兒望望木屋,又望望父親的眼睛,又望望遠處娘親的家,便跑了出去,跑到了貞兒家門口。貞兒正在家中試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牡丹繡花新娘服。麟兒呆呆地站立在她的房門口,沒有進去,只是看著她歡喜地試著新衫。
一個轉身,貞兒看到了呆立在屋前的麟兒,便笑意盈盈地迎了出來,“麟兒,你怎么傻站著不進來呀?快,進屋來。”貞兒許久沒見到麟兒,甚是想念,便想擁著他進屋。
麟兒看著她一身紅色新妝,明白了她即將嫁人的事實。便大聲疾呼,“我恨你!我恨你!”便拔腿跑走。
“麟兒,麟兒!”貞兒緊追其后。
麟兒在小木屋的屋檐前坐下,貞兒也緊追著趕到,看到嶄新的精致木屋,眼前頓時一亮,驚喜道,“這是哪戶人家呀?造得好精致哦!”
“哼!”麟兒扭過頭去,故作生氣狀。
“麟兒乖,你好久不來姑姑這兒了,為何生氣呀?”貞兒蹲下身下,拍拍麟兒的肩膀。
“你都沒來看我們,我為啥要來看你,而且你要嫁人了,難道你真想永遠都不認我們了嗎?”麟兒氣憤地說。
“麟兒,我已經告訴你好多次了,我不是你娘親,可能只是與你娘親外貌相似罷了?!必憙簾o可奈何地說。
“看到這個木屋了嗎?”
“嗯!很精致!”
“這是爹爹專門為你建造的。只要你不回來,我們就不住進去?!?
看著這一塵不染的純凈小屋,貞兒也木然也,木然地細細看著。她很難相信,這是一個陌生男子專門為她建造的,難道她真與這位陌生男子有著糾纏不清的感情嗎?難道她真的是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孩子的母親嗎?難道他們倆所說的一切全都是事情嗎?那為何?為何在她的腦海中沒有留下一點點的記憶。是造化弄人嗎?是陰差陽錯嗎?她都不得而知。
突然間,她的頭好痛,像裂開似地痛,“為什么?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來,為什么腦海中只是一片空白?為什么?”她雙手抱著頭,凄慘地叫喊著。
聞著叫喊聲,蕭郎從草屋中奔出,向貞兒迎撲過去?!柏憙?,沒事的,貞兒,你不要這樣,沒事的,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只要你快樂就好,你永遠把我們忘記也不會怪你的。”貞兒撲倒在蕭郎懷中,便暈厥過去。蕭郎便抱著她疾步進了木屋,把她放在了嶄新的榻上。自己則跪倒在地上,癡癡地在一旁看著她。他不想把她抱回家中醫治,他只想她在這間木屋中,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就他們三個人,永不分離。
此時,窗外浮現一個人影,呆呆地站立著,久久不動。那是誰?高高瘦瘦的模子,一身粗衣布衫,是李奎,千真萬切是李奎。他看到貞兒著一身紅妝躺在榻上,父子倆跪在她身旁。他只是久久地站立著,沒有進屋打擾,站久了,便淡然離去,沒有太多的怨恨,沒有一絲的抱怨,只是表情淡淡地,不驚不喜,不憂不惱。
其實,李奎也只是習慣了,習慣了貞兒對他不動聲色,習慣了他們倆人看得死去活來,卻痛苦分離又誤會重重。
他是能夠體會他們這種種苦難的。當他看到蕭郎跪在地上守著她,他似乎被一種巨大的能量所震懾到了,這種能量之強大,不得不使他感覺到,是到了退縮的時候了。
在貞兒與李奎成婚的前一天,蕭郎帶著麟兒離開了霧山村,留下那間精致的小木屋,寂寞地守候在山腳下,守候著那份永不可實現的期盼。蕭郎是說過的,不管貞兒嫁與不嫁都會留在霧山村,守著她,看著她的幸福就知足了。然而,他沒有做到。因為,他真的沒有勇氣,看著自己用生命愛著的女人成為別人的新娘,所以,他不得不離去。
夜晚,李奎來到貞兒房前,一臉的憂愁,完全沒有新娘應有的喜悅。他把貞兒約到榕樹下,微笑得凄楚而又讓人感到憐惜。“奎哥,你這是怎么啦?拉長個臉,一點不像準新娘的樣子。”貞兒打趣道。
“貞兒,蕭郎帶著麟兒離開了霧山村,你知道嗎?”
貞兒一驚,許久才緩過神來,“哦,他們走了??!房子也蓋好了,怎么就走了呢?”聽到這一消息,貞兒心里空落落地,有一種莫名的悲傷,不知源自何處。
“難道你真的一點點感覺也沒有了嗎?他千辛萬苦是來找你的,他背著千古的罵名,解散了自己的軍隊,放下了武器,停止了戰爭,放棄了反清復明,他就是來尋你的。你真的不記得他是誰了?”
貞兒一時像被定格的木偶人一樣,呆呆地沒有任何反應,許久才說了一句,“我從來都不認識他!”說完這句話,眼下卻流下了顆碩大的淚水。
“貞兒,我好愛你,我好想娶你,但是,明天,我不能娶你?!崩羁萌康牧庹f出自己一直以來難于說出口的話。
貞兒還是僵立在那兒,不動聲色,不說一句話,淚水已劃落到了她細嫩的臉頰。
“我知道,你不怨我,因為你對我全部的愛只能是感激,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所以,我們不應該在一起,我只能做一個守候的人,這是我最好的位置,是嗎?”
貞兒還是不作聲。
“自從那天,我看到他們父子倆跪在你面前,我就已經放棄了。我覺得自己充滿罪惡感,真正視你為生命的人是他,真正無法放棄你的人也是他。去吧,去他的懷抱,你們一家人,好好去團聚吧?!?
“奎哥,你真的覺得我與他還回得去嗎?”
李奎一驚,抬起頭來,狠狠地瞪著貞兒,“原來你早已恢復記憶!”
“是的,就在最近這段時間,在我不再去他們家的這段時間,便已恢復了記憶。所以,我不想去看他們,一直努力地回避他們,讓自己不再想起,不再傷痛,這樣才能懷著美好的心情與你成親?!?
“貞兒,你為何要這般為難自己?你這樣值得嗎?你為什么恢復了記憶也不想認他們,只是為了不讓我傷心嗎?”
“不是的,我傷你太多,傷你太深,我已經顧及不到了。我只是不想再面對他,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我,我對他還有愛嗎?我似乎感覺到,對他,我心中滿滿的都是恨!”貞兒的一顆碩大的淚珠再一次滴落下來。
“你是恨他這么多年無情的拋棄嗎?恨他對你們不管不顧還另娶她人嗎?可是,這一切,他都在用心彌補?!?
“傷口太深是無法彌補的?!必憙赫Z氣淡淡。
“那你今后如何打算?不去找他們了嗎?”
“不去了,在霧山村孤老終身吧!”貞兒低下頭來,哽咽著。
“呵呵,原來你早已恢復了記憶,還堅持著要嫁給我,我知道,你是覺得我可憐是吧!我覺得你更可憐,明明深深愛著他,卻連原諒他的勇氣也沒有!”李奎狠狠地指責道。
“是??!我好懦弱,我不敢面對!”說完,便邁著緩緩的步子回屋去了。
第二天,準備已久的婚禮如期而至,親朋好友、鄉親鄰里紛擁而來,屋前屋后都充滿著喜慶的氣氛。然而,卻遲遲未見新郎新娘的出現。良辰已過,新郎新娘還是在各自的房間沒有出來,貞父勸退賓客,各自回家,這場婚禮就在賓客的唉嘆聲中永遠地結束了,還沒開始便永遠結束。
時光荏苒,歲月蹉跎,有些姻緣只能是擦肩而過,有些姻緣卻是互相折磨,然后各自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