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該死的人遲早都要爲他們的袖手旁觀付出代價。”朱敏之緊握著的拳頭青筋暴漲,雙目赤紅似火。
頓了片刻,繼續道:“那夜我悄悄跟在那幾輛拉著滿是屍體的馬車後面,無意間看到明珠夫人,當時她神情呆滯,一直跟著馬車跑,不曾想卻被官差發現了,正要盤問她,慕知元趕了過來硬說是他夫人,纔沒有被拆穿身份,後來他便帶走了明珠夫人。
我想他應該不會傷害夫人,便一直跟著馬車,直到差役挖坑埋屍纔看到王爺和小世子,等到他們走了,我纔敢出來。我得讓王爺和小世子體體面面的走啊,就扒開了墳,將王爺和世子的頭與身子一針一針的縫好,那時候王爺的眼睛都未曾閉合。
我對王爺說,忻王府的血海深仇我一定會報。我要讓那些有負於忻王府的人用鮮血來祭奠王爺的在天之靈!”
朱敏之語氣裡有著毀天滅地的決絕,隨後他領著慕雲笙來到一個稍大的墳塋前,恭敬的跪下磕了三個頭說道:“我將王爺和小世子埋葬後就回了城裡,三個月後託人淨了身進宮謀了份差事,這樣就離皇帝越來越近了。”
見到父親墳塋,慕雲笙肝腸寸斷,自己的親人如此柔善溫和,他們怎麼忍心如此對待?爲何上天如此的不公?那些該死的人爲什麼還可以安然的享受這世間所有的美好和無上的榮光?
他們不配!他們應該爲此贖罪!脣已被牙齒咬出了深深的血痕,原來,恨入骨髓是這樣的滋味,她伏在忻王墳上渾身顫抖,眼淚簌簌而下。
半晌,擡起了頭,她問朱敏之:“如果我進宮,有多大的可能殺了李熤?”
“這些年奴婢在宮裡侍奉李熤,有好多次都忍不住想殺他,只是,那太便宜他了。”朱敏之陰狠的笑道:“如不能讓他皇室覆滅子孫盡絕,我有何面目去見忻王爺和枉死的一百五十九條性命?”
“所以你把慕知元的消息透露給陛下,目的就是將雲笙引到洛京,好利用她幫你完成你的復仇計劃是不是?”
不知何時端木宗離出現在他們身後,他冷冷地看著朱敏之:“你處心積慮的步步爲營只不過是想讓雲笙成爲你的棋子,實在可恨。”
朱敏之似乎早就料到端木宗離會出現在亂葬崗,臉上並無意外之色,譏笑道:“文陽王爲何如宵小一般躲在暗處偷聽窺視?是心虛麼?”
端木宗離目如冷電,盯著朱敏之道:“本王知道你的目的,也知道你想利用雲笙做什麼,試問你這麼做對得起忻王麼?”
不等朱敏之說話,慕雲笙憤然起身,大步踏至端木宗離面前,“啪”的一聲,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到了他臉上。
慕雲笙得知自己悽慘身世、家人枉死的真相,早已是哀痛欲絕,神魂潦亂。朱敏之的身份、以及他爲忻王府所付出的一切,對她來說自然不同於一般人,此時見端木宗離對朱敏之出言不遜,她想都沒想自然而然的便想保護這個世上唯一和忻王府有瓜葛的人。
惘然地盯著端木宗離紅腫的臉頰,內心雜亂無措,硬起心腸冷冷地道:“你沒有資格去評判他的對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誹謗他,阻攔我得知真相,試問你又是何居心?”
端木宗離見她悽苦悲慟又假裝堅強,實是憐惜至極,牽起雲笙的手,只覺得她整個身軀顫抖連連,手心似千年寒鐵般冰冷。心下疼惜不已,柔聲道:“我先送你回去,以後再慢慢解釋給你聽,好不好?”
朱敏之冷笑如冰,一把將慕雲笙拉回到自己身後,陰側側地道:“不如文陽王現在就給郡主解釋解釋,當年是誰帶人抄了忻王府,是誰在往冥臺監斬,丟下那一張張寫著忻王府人名的令牌?令尊大人因爲剿滅忻王府有功,皇帝給了不少封賞吧?”
端木宗離面色驟變,目中寒霜更盛。
慕雲笙難以置信的悲笑道:“怪不得你不願我知道真相,原來,你們的手也並不乾淨。”
這世間對忻王府、對自己真是太過殘忍,連端木宗離都是自己的仇人麼?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都要傷害忻王府?就是因爲她的父王親厚好欺麼?
眼淚隨著悽楚的笑聲不爭氣的一顆顆落在忻王墳塋邊,她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面對爹爹,如何面對端木宗離。
文陽王拔劍在手,鋒利寒冽的劍尖抵著朱敏之胸口,沉聲道:“你對忻王的忠義之心,讓人佩服,但你不能利用雲笙,你將這些事告訴她,除了讓她承受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並無其他好處。
如果,你真的感激忻王爺的相救之恩,就讓雲笙跟我走,你要怎麼報仇我絕不阻攔。否則,我不在乎殺了你。”
慕雲笙鬱憤難忍,霍然揚手使勁推開端木宗離,隨即擋在朱敏之身前,諷刺地道:“文陽王想讓我做個茍且偷生的懦夫嗎?怎麼?用忻王府性命換來的榮華富貴你是不是覺得有血腥味?”
向前移了半步,空洞的眼睛凝於端木宗離面上堅定地說道:“忻王府的血海深仇自然應該由我來報,你要殺朱敏之就先殺了我!”
說罷不再理會端木宗離,轉身跪下,對著那一片墳塋重重的磕了幾個頭,明眸中閃過寒冽殺機,毅然道:“待報了我忻王府血海深仇,雲笙再來將父王、哥哥與各位親人好生安葬!”話畢又伏首長磕,悲泣之聲時斷時續,良久,猛然起身,扭頭平靜地對朱敏之說道:“我們走吧。”
朱敏之吸了吸氣,按捺住往事帶來的憤懟情緒,答道:“是,郡主。”
經過端木宗離身側時,頓了頓道:“文陽王,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父債子償,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會找你討回這筆血債!”
再不回頭,與朱敏之相攜離去。
端木宗離佇立在原地,看著他們決絕的背影,直到他們走遠。朱敏之想做什麼?只是單純的報復皇帝麼?謀劃這麼多年他要讓皇室付出怎樣的代價?他的計劃會將這個王朝推向怎樣的境地?
現在的慕雲笙如何會懂,朱敏之瘋狂的報復會讓所有人萬劫不復。而他能爲她做些什麼?而現在的她再也不會如以前一般對自己毫無介蒂了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表面上一切都風平浪靜,慕雲笙再沒有見過端木宗離和朱敏之,每天很安靜的待在慕府,看看書或和僕從們聊聊天,偶爾會去集市買些小物件,也會到茶樓聽聽評書。
靈兒見雲笙沒有像以前那樣胡鬧了,覺得很是欣慰,還興沖沖的準備讓自家小姐學著刺繡。
慕知元卻明白慕雲笙將一切都壓在心底,再沒了往日的跳脫頑皮,不禁暗自擔心。
wWW★ ttκá n★ CO
直到初夏,四月二十六。皇帝壽辰,普天同賀。
前幾日皇帝便命人傳來口諭,令慕雲笙陪同慕知元進宮飲宴,說是讓這些皇族重臣年輕一輩的孩子們多結交,一起熱鬧一番。
慕雲笙明白這裡面一定有朱敏之的安排,他在給自己製造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接近皇族核心,更快報仇的機會。
果然皇帝壽誕的前一晚,子夜時分,她突然被一陣叩窗之聲驚醒,系妥衣衫打開房門,朦朧的月光透過樹上葉隙拂照在一個身影上,人影瘦削,是朱敏之。
朱敏之彎身行了禮,說道:“奴婢深夜打擾郡主,實非所願。請恕奴婢不敬之罪!”
慕雲笙引手請他坐下,並不掌燈,問道:“您不必多禮,父王被褫奪封號逐出宗室,我也不是什麼郡主了,以後不要這麼叫我了。”
朱敏之傲氣的說道:“郡主放心,奴婢會幫您將屬於您的一切全部奪回來。”
見他堅持慕雲笙也就不再勉強他改口,問道“今日你來找我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
朱敏之點點頭,直言道:“回郡主,如今是該咱們爲王爺報仇的時候了。”
慕雲笙心下略緊,問道:“朱公公有何計策?”
朱敏之恭聲道:“李熤五子肅王李元昱,自幼聰慧卻不得聖心。奴婢觀察他很多年了,稍用些手段便可以成爲一顆有用的棋子。”
慕雲笙狐疑的問道:“這個肅王和其他皇子有何不同嗎?”
朱敏之冷誚一笑:“太子想安安穩穩的登上皇位是不可能的,這個肅王就是他最大的絆腳石。”
“爲什麼?肅王難道會膽大到與太子爭皇位嗎?”
朱敏之的聲音在夜裡格外清晰:“普通平民都會想著出人頭地,何況是一個並不平庸的皇子,誰能忍受一輩子仰仇人鼻息?不過,這個肅王雖聰慧異常,然,做事不計後果,或可爲我們所用。”
慕雲笙聽他辨析利害玩弄權術,實是覺得此人心機深沉難測,或許這麼多年的仇恨壓抑在心中,日日夜夜琢磨的便是如何報仇,纔會有這些縝密的心計手段,這些年真是難爲他了。
憐憫之心頓生,覺得不能讓他一人承受復仇所帶來的痛苦與危險,而自己身爲忻王之女,這些本該是由自己承擔的,當下問道:“仇人?難不成太子做了什麼對不起肅王的事?我們又要如何利用肅王對付李熤?”
朱敏之幽幽地道:“既嫡且長的太子怎容得下一個過於聰穎的庶皇子呢?十年前皇后和太子就想置肅王於死地,肅王母妃拼死相護才保住他一條命。”
朱敏之冷漠的訴說著這些深宮密諱,慕雲笙暗自喟嘆,不知該高興還是惋惜,原來身爲皇家子孫誰也逃不掉權利的傾軋和對皇權的執迷。
“當年六皇子與肅王嬉戲時意外溺斃,皇后栽贓於肅王,嫺妃母家又無權勢,證據確鑿之下只得將罪責盡數攬在自己身上,那六皇子乖巧溫順甚得李熤寵愛,皇帝盛怒之下並未深查,便一旨詔書以謀害皇子罪將嫺妃處死。
自那以後原本開朗聰慧的五皇子就像換了個人一般,變得孤僻乖張。外人不知其中糾葛,皇后和肅王心裡應該是明明白白的。如果他不能破釜沉舟爲自己找一條生路,最後仍是難逃一死。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就讓他們鬥個你死我活再好不過,奴婢不在乎他們誰輸誰贏。郡主,您覺得讓李熤親眼看著他的兒子們自相殘殺到最後一個不剩,是不是比殺了他更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