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個女朋友李平子絕對是一把好乳。這也在很長時間裡,給我造成一個錯覺,以爲天下的女胸都是按照這樣一個標準來設計。
她是山東青島人,人長得結實,塊頭也不小。其實放在齊魯地界,這也平常得很,是個女人都人高馬大,不過放到南方的任何地方,就顯得有點雌風凜凜,胸大無腦。
劉天王德華演的片子說,大塊頭有大智慧。李平子的智慧都集中在了她的胸前,日積月累,就轉化成了脂肪,像碩鼠儲存的過冬糧食。
按照流氓詩人沈浩波在他的大作《一把好乳》中的簡單邏輯,有其媽必有其女。媽媽胸脯高聳,女兒長大之後也肯定是一把好乳。我後來看過李平子的全家福,照片中,她媽一臉威嚴地團結在以她爸爲首的家中央的周圍,目視前方,炯炯有神,像是海上的兩座燈塔。而在燈塔下面,則是四季的波濤洶涌。那上衣再寬鬆,也被頂出了明顯的凸痕。那時候的李平子還小,被她媽攬在自己無比博大的胸懷裡,頭正好擠在她媽兩乳之間,三點成一線。和她媽相比,她的胸前還看不出多少跡象,衣服平平整整地貼在身上,一點沒有曲線的感覺。誰知道時間竟如此具有魔力,讓男人的慾望膨脹,讓女人的胸脯膨脹,甚至讓宇宙都不由自主地膨脹,像男人下身充血了的海綿體。
李平子和我是在濟南讀本科時的同班同學。大一開始不到兩個星期我們就相好了。直到現在我還驚訝當時的神速。
想大學之前的十九年,女人對於我來說似乎是個絕緣體,可是一踏上大學的校門,我立馬就栽在這上面。這有點像大陸各界貪官,先前拼命壓抑著自己慾望,好爲人官表,以求上進,死後將有蟻民千里長街相送,甚至被當地樹碑立傳,寫入史書,頌爲一代清官,從此澤背後世,萬古流芳。然而臨了退休,卻發現人未走茶要涼,再不撈一把就再無機會可撈,私慾一打開柵欄,就如洪水瀉堤,一發不可阻擋。這就叫晚節不保,也叫作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我發現自己跟貪官很一丘之貉,在行爲上可以互爲參考,上大學之前拼命地爲著大學,心裡雖有貓兒意,人前卻不敢叫兩聲。
到了大學,只要有女同學稍稍有所表示,身體中的小妖精就開始不安分,蠢蠢欲動。
大一時候我還貌不驚人。好在膽量驚人。老媽曾經仔細地將我全身上下掃描過一遍,事後有點憂心忡忡地說,“都說女兒像爸,兒子像媽。我年輕時候好歹也有幾分姿色,每次出門身後都會有這個那個跟著。你怎麼就沒有遺傳一點呢?!”
我說,“跟著你的是你家養的幾條小黑狗吧”。
老媽有點惱怒,“你以爲你老媽跟你開玩笑麼,那時要不是老被人跟著,跟得害怕,給了你爸一個保護的機會,不然哪來半輩子的受罪,哪來的你。”
我說,“喲,看來我還真是你生的。我還得找你算帳呢,生的時候也不看看,要是一看,呀,這麼醜的一個小妖精,乾脆溺斃,就像託塔李天王那樣,一看兒子生出來是個小肉球,拔出劍來就把挪吒給劈了。省得日後留禍端。”
嘆了口氣,“馬後炮有啥用呢。沒有後悔藥的。你現在也不能靠相貌泡妞了,得靠膽量。你爸年輕時可是膽量出衆啊,方纔抱得美人歸。虎父無犬子。兒子,在這一點上我爲媽的堅決挺你。”
剛開始的時候是軍訓。男女老少又回到了六七十年代,清一色的草綠軍衣軍褲,似乎每個女人除了高高低低,胖胖瘦瘦,別無二致。那時李平子在另外一個排,和她尚處在互不相識的階段。軍訓中除了隊列訓練,還要講究軍容軍貌。不僅要按時起牀,聞哨出動,還要趕在數分鐘之內,將被子疊得跟豆腐塊那樣整齊。吃豆腐是現在男人的強項,可疊豆腐被子,卻爲難了很多人,不亞於治理三峽這一浩蕩工程。平時在家慵懶慣了,被子一般都交由老媽打理。至於日後,老媽說,會有媳婦接手的,你就等著享受作爲男人的幸福吧。野百合也有春天,醜男人只要娶了媳婦,男人該享受的,他就得享受。
萬萬讓人沒料到的是,現在的女人更是被慣壞了。甭提在烈日下站個兩分鐘就動不動喊頭暈眼花,甚至以頭搶地爾,嚇得一幫人又給掐人中又給送醫院。就疊個被子,別說幫男生了,還等著男生的援手呢。
李平子後來回憶說,當時自己面對牀上的被子,既熟悉,又分外的陌生,就像數學盲面對哥德巴赫猜想,物理盲鼓搗測不準定理,簡直就是又一猜想或者測不準,半天不知道怎麼下手。
這要叫我老媽知道,非氣壞身子不可。優生優育喊了這麼多年,怎麼女生的質量不見上升,反而降得這麼厲害呢。這要擱在以前,女娃兒一生下來,怕調教不好,送到婆家,孃家人會捱罵的,所以除了花錢讀書,砍柴燒鍋倒水,要樣樣都來,樣樣都會。小媳婦是怎樣當的,就應該是這樣當的。那時講究男人得像個男人,女人得像個女人。最好得像雲南大理的白族同胞一樣,男人只要做好琴棋書畫菸酒茶,其他的活計全撂給女人打理。爲此羨慕得我死活要篡改身份證上的民族。如果反過來,有人不幸被貼上了“上海男人”的標籤,是要被恥笑的。可是現如今,革命了,形勢大變了,男人像女人,女人卻像男人。男人在牀上還照樣會騎在女人的身上,可女人發起狠來,在生活中卻要騎在男人的脖子上。上海男人在被恥笑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在近些年來,如同走勢逐漸看好的股票,終於成了搶手的香餑餑。老媽英明一世,沒想到女人也有出頭的一日。
那天老媽聽我彙報說,在上海除了生孩子外男人不能做主,比如燒鍋做菜,做家務都搶著幹,女人可樂得一身輕鬆,嗑嗑瓜子看看韓劇,抽空上網玩遊戲,順便和別的帥哥調調情。
老媽把眼一橫,不怒自威,這樣的女人要她幹什麼?看我不抽了她的那根小懶筋。接著又把眼一橫,你不會想做這樣的男人吧?
我忙說,沒有,沒有,想做也做不上呀,這種樂於爲婦女同胞奉獻的精神需要從小就培養的。
老媽這才端正了眼睛看我,口氣不減地威脅說,你只要做了,就不要說是我的兒子,我在列祖列宗面前丟不起那個老臉。當然,以上這些都是後話。
儘管疊豆腐被子讓我頗有些自顧不暇,可是有一天帶隊的教官說,有誰願意主動站出來,發揚雷峰精神,幫助後進,指導一下你們班上女同學的被子工作?當時底下的一幫男生便開始扭扭捏捏,目光飄忽,有些扭頭看窗外的樹枝橫斜,有些低眉凝視著胸前的第二粒鈕釦,就是不敢和教官來個視線接觸,怕被教官拎了出去獻醜。這時不拼技術不拼素質,就拼膽量了。
一旁的我聽得熱血沸騰,像在戰壕裡窩了十幾天,突然聽到了嘹亮的衝鋒號,一下子就吭哧吭哧躥了上去,直撲敵營。我覺得這些男生都很傻冒,被讀書給讀傻了,不知道當前的工作中心,已經由努力完成讀書大業,轉爲向泡妞大業進軍。這不明擺著是和女生套近乎的機會麼,我們的愛情說不準就在與她們的摩擦當中產生。教官哪裡是教官呀,他簡直就是我的神啊。
後來我像董存瑞炸碉堡一樣,奮力地把手往空中一挺,目標鮮明地出現在了教官的視線裡。正在暗暗惱怒於一幫大男生如此不給面子的教官,一見有人甘做冒死鬼,不禁眉開眼笑,鼻孔的出氣都順暢了很多,也就能氣沉丹田地說,好了,就你了。
到了女生宿舍,宿舍全體上下,共計八位女生列隊歡迎,熱情鼓掌,這讓我受寵若驚,卻又倍感壓力。
爲了這次示範表演,我拿自己的被子練了又練,可終究不是心靈手巧,架不住16只小太陽的炙烤。事到臨頭,我油然覺得自己好像螞蟻,那隻無意中闖上我的小腿,被我一把拿下的螞蟻,給擱在放大鏡聚焦的陽光下,最後只見一縷芳魂飄上了青天。
我硬著頭皮,裝著胸有成竹的樣子,一邊裝模作樣,一邊打著官腔,哈哈……這個要這樣疊的,哈哈……那個要那樣疊的。大家都看明白了沒有呀?!八位女生還是一腦袋糊塗,可是又不敢說自己看不懂。好歹都是大學生了,證明自己沒那麼笨,怎麼連疊個被子都看不懂呢?說出來怕被人笑話的。於是不約而同地上前搶下我手裡的活,明白的,明白的,你辛苦了。喝杯水吧。果真就有女生爲我送上一杯水,恰似及時雨一樣,滋潤了我那因緊張而乾涸了的心田。
事情辦得不知可否,但卻讓我特有成就感,覺得日後要不當貪官治理麾下小民,簡直就是屈了大才。
給我送水的女生正是李平子。
當時我只拿眼微微一瞄,目光便在她的胸前作了一下逗留。八位女生都是剛剛脫下了武裝換上了紅裝,顯出了凹凸有致的身材。這讓我不禁感嘆,如今生活好了,連女孩子發育都提早了,早得都快讓男孩子跟不上趟了。只有讓一些老男人撿了大便宜。怪不得有些女生一入大學,就成了腰纏萬貫的二奶。
李平子後來的回憶中還說,當時我看她的眼神讓她有些害怕,以爲自己的衣服哪裡破了,一直很忐忑,等到我走後,還脫下來裡外檢查了一番。因爲有了心理陰影,這件衣服從此後就被打入了冷宮。說起來,就是因爲我。不過李平子補充說,實在很佩服我的勇氣,從我疊被子的手腳上來看,並不像是個高手。可不是高手的人,愣充高手,也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從這件事上,她發現我是個可造之材,日後有機會予以接近。又不過,在我跟李平子分手之後,她卻改換了一種說法,說我當時之所以愣充高手,完全是色膽包天。
李平子的膽量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
開課之後,大家作了更一步的認識,多多少少能將每個人對號入座。我也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軍訓期間爲女生指導被子工作是獻了醜,每次上下課都避開那八位女同學,像怕遇見黃鼠狼的雞婆。
李平子覺得很奇怪,難道我的勇氣都在上一次全用光了?和她們之間的聯繫,就成了一次性了?當時她們也沒打我罵我,甚至還很尊敬地給我端了一杯水,沒原由讓我怕成這樣啊。
李平子是大城市裡走出來的孩子,大城市的孩子眼界開闊,自然不怕一些閒言碎語。有一次上英語課,李平子沒有和她們宿舍的同學扎堆坐在中前排,而是特意挑了一張兩人桌,空出一半來,特意等我。
當我賊頭賊腦地從教室後門剛一伸出頭,就被李平子的慧眼瞧見,像我拿下可憐的螞蟻那樣,一舉把我給拿下。
“過來!”她衝著我揚起了手,然後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
我愣了半天,也磨蹭了半天,不知道該走向教室最後幾排的位置——那裡基本上屬於男生的天下——還是該走向李平子。後排的男生開始起鬨,嗷嗷亂吼。像一羣發了情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