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的云來館里,云姨當(dāng)天就知道了城主回府的消息,看了看那青炎傷勢也是好得極快,到底都是皮肉傷,遇到的又是操持皮肉生意的老手,總有一兩種方法讓傷口迅速恢復(fù),不勞云姨擔(dān)心。
二十年前,云姨也算得上是赫赫有名的風(fēng)騷娘子,自家在西街自賣自身,也很得了些風(fēng)流名聲,等到皮糙肉厚賣不動了,便開了這云來館,買了幾個皮相不錯的丫頭親自調(diào)教,收入不多,卻也足可營生。
但到底不是什么正經(jīng)行當(dāng),為了這個一輩子都?xì)Я?,晚來,云姨倒想要個清白名聲,可是這名聲向來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一入妓戶便被登記入冊,想要擺脫賤藉除非是城主開恩,只是這種可能性對于一個徐娘半老的女人無法爭取,若不是有青炎善解人意,一眼言中癥結(jié)所在,云姨也不會那么容易被他說動。
青炎被安置在最里面的柴房里,身下鋪著干凈的被褥,倒也不算是委屈了他,說起來,這云來館難得的幾個干凈地方除了廚房就是柴房了,就連云姨住的房間也是不是會有些恩客光顧。
“城主提前回來了,你這傷也好的差不多了,許諾我的也該辦了吧!”云姨帶著兩個打手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地鋪上的青炎。
青炎點(diǎn)了點(diǎn)頭,換過了云姨準(zhǔn)備的青衫,默默跟著出了門,從后門上了云姨準(zhǔn)備好的小轎,放下了簾子。
云姨親眼看著,卻還有幾分不放心,略停了腳步說道:“你最好不要騙我,也不怕告訴你,你身上被我下了對付小倌特有的藥,七日內(nèi)你若踐諾自然好,若是不然,你就等著下面一點(diǎn)點(diǎn)地爛掉吧!”
扶著簾子的手有了微微的顫抖,青炎無語,緩緩松開了手,放下了簾子,云姨也不再多說,揮了揮手,讓轎子離開,二人抬的小轎走得飛快,一會兒就融入了夜色當(dāng)中,看不到了。
三炷香后,小轎來到了城主府后面的一個小門兒,守門的本來不想理會,結(jié)果看到了從轎子上走下來的青炎,對于這位城主府上的紅人,府內(nèi)沒有不認(rèn)識的,當(dāng)下也不敢遲疑,把事情報告給了管家,領(lǐng)了那青炎進(jìn)去。
“前日里纖纖將你帶出去,辛苦你了?!彼芜h(yuǎn)矚斜靠在軟榻上,歪著身子敞著懷,有些不羈放蕩的模樣,黑乎乎的胸毛裸露在外,愈發(fā)顯得魁梧之氣十足。
青炎拱手,微笑示意,表示不在意,的確,他沒有任何資格任何地位在意什么,能夠做到的也只能夠是讓自己變得更加有用罷了。
宋遠(yuǎn)矚已經(jīng)從管家口中知道宋纖纖失蹤地消息。卻也不以為意。什么愛惜女兒之類地都是假地。若不是這個身份缺個女兒。他也不會特別抱養(yǎng)了宋纖纖。城主之職。若有不慎。便是九族俱滅。他做出專情樣子。又養(yǎng)了幾房不相干小妾。為地也不過是掩護(hù)著自己真正地家人罷了。宋纖纖說到底就是一個擺設(shè)。棋子罷了。
“那客人是三天前走地。你且將他地事情細(xì)細(xì)報來!”宋遠(yuǎn)矚關(guān)心地不是青炎有沒有受傷。也不是纖纖下落為何。而是那個遠(yuǎn)道而來地客人到底在這里做了什么。
這樣無情地城主早在青炎地意料之中。青炎定了定神。來到桌前提筆寫字。先將答應(yīng)那云姨地條件寫了。求著城主救自己一命。這才換了張紙開始寫那客人地種種。
“這也不算什么難事。戶籍而已。給她去了賤藉就是?!彼芜h(yuǎn)矚掃了一眼紙上所書。淡然吩咐了一句。管家宋祿在一旁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這件事情記在心中。
最讓宋遠(yuǎn)矚滿意地是青炎地態(tài)度。沒有以此作為挾持地意思。而是寫完這張紙后馬上開始寫主要地內(nèi)容。還算是聽話。這樣聽話地棋子多留他幾日又有何妨。說不定還會有什么大地用途。
很快。青炎就寫滿了兩張紙。恭敬地遞到了宋遠(yuǎn)矚地面前。宋遠(yuǎn)矚接過來細(xì)細(xì)看著。不時皺眉。不時沉思。末了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紙張交給宋祿。說道:“既然他也來了。去查查!”
宋祿見機(jī),知道已經(jīng)沒有自己的事情了,恭敬地應(yīng)了一聲就退了出去,隨手關(guān)好了房門。
“可曾將自己洗干凈了?”帶著嬉笑的聲音從房中傳來,似乎還可以聽到粗粗的喘息聲,咯吱咯吱的床板不住作響,為寧靜的小院別添了一抹風(fēng)情。
暗處的侍衛(wèi)聽到這聲音也知道城主在做什么,這種要求床板可以作響的嗜好已經(jīng)在府中廣為流傳,儼然有些風(fēng)流韻事的說法,也引來不少旁人跟著效仿。
依稀間,還聽到這樣一句模糊不清的話,“……真不知那人想的什么,竟看上了你這賤人,說,可是你暗中勾搭的?……”
曖昧的話語伴隨著陣陣低笑,讓內(nèi)府中的各位妾室眼紅不已,本來以為能夠靠著宋纖纖懲治一下那賤人,沒想到……這一夜,不知又有多少人不得安眠。
…………
離慶城百里的百里坡,正是一片幽深陰暗,與城中的燈火輝煌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夜深無風(fēng),正是暗事進(jìn)行的好時機(jī),自然有人不會錯過。
“靖兒,你在這里藏好,看好妹妹,記住,去景城,找你馬伯伯!”淚痕未干的臉上有著毅然的神色,脫下黑色的外衣罩在了身邊女孩兒的身上,壓低了兩人的身子,讓他們伏在雜草矮樹之中,瞅著穩(wěn)妥了,才要起身。
“娘——”有些哽咽的聲音伴隨著低啞的怒氣,少年圓睜雙目,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娘親,黑暗中,那一張白皙的臉宛如月華,瑩然冰潔。
“住嘴!帶好你的妹妹,等到安靜了就去景城找你馬伯伯!”再次低聲叮囑了一遍,美婦還有些不放心,憂心地看了一眼默默無語卻拉著她衣角不放的女兒,終于還是流下淚來,“靖兒,娘沒有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緊追不舍,若是……若是……”反復(fù)兩遍,幾不能語,咬了咬牙還是說了,“若是事急,棄了你的妹妹,你自去逃生!”
一口銀牙幾欲咬碎,哪里想得到那幫人竟然能夠躡足而來,守在城外呢?如今之計,能夠逃得一個就逃得一個好了,總比什么都不做等著送死的強(qiáng)。
跺了跺腳,再不回頭,直接向著原路奔去,一身白色的中衣在黑暗中分外醒目。
“在那兒!快追!”
“媽的,怎么只有這賤人,還有兩個呢?”
“去四處看看,連著跑了這么多天,要是再被他們跑了,不知道追到什么時候!”
暗地里好像有著嗜人的野獸,綠油油的眼睛正在注視著每一個可能隱藏的角落,少年緊抿著嘴一聲不吭,伏低了身子,屏住呼吸,等著搜索的人離開。
旁邊的女孩兒也是同樣模樣,一雙黑眸直呆呆地看著面前的草,黑暗中,就連這草都好像是黑色的,手收緊了,手心里握著那一角衣襟,是從美婦的身上扯下來的。
兩個人都抓好了身上罩著的黑衣,緊緊裹著,不仔細(xì)看過去就好像是一片陰影,或是一塊暗石,不引人注意。
“找到?jīng)]有?”
“沒有!”
“該死的,這龐家的都是屬耗子的,怎么一眨眼就一個都沒有了?”
“不是跑遠(yuǎn)了吧?”
“那個女的在附近發(fā)現(xiàn),那兩個孩子也跑不遠(yuǎn),肯定在這附近,仔細(xì)找,我就不信他真能鉆到地下去!”
一伙人腳步匆匆,動作快速而沒有發(fā)出多少聲響,明晃晃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著白光,少年藏身在矮叢之中,瞳孔猛然一縮,他清晰地看到一柄刀上面殘留的血跡,那一顆血珠從刀刃滾下,落入了草地之中。
娘——心底嗚咽著,悲鳴著,咬著牙不出聲,壓低了女孩兒的頭,不讓她看到那血色,可是那股腥氣卻還是撲鼻而來,讓人心中作嘔??傆幸惶?,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都?xì)⒐猓?
心底暗暗發(fā)著宏愿,卻不明白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誰,到底是為了什么,自己的父親暴病而死,到底是為了什么,母親投親不著,又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們竟然要被人追殺,追殺的人是誰,為了什么?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接踵而來,少年的頭腦中混亂不堪,無比后悔為什么不知道為父分憂,后悔從來沒有懷疑過父親暴病而亡的真相,到底是為了什么?!
“大哥,怎么都找了好多天了,休息一下吧,這段時間我都餿了!”略帶玩笑的嗓音有著幾分稚嫩,帶著笑意。
“鳳五,上次的事情你就沒有辦好,這次少來那么多廢話!”嚴(yán)厲的聲音暗含著叱責(zé),更多的卻還是關(guān)心。
“大哥,你這話可就有失公允了,上次的事情我哪里辦得不好,跑了好幾趟西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何況,天下這么大竟然讓我查一個孩子,這不是大海撈針嗎?就算是換了大哥也辦不好吧!”“鳳五”申辯著,聲音中還有幾分自得。
“行了,就你理由多,這里你可查過了?”
“查了,沒有!”“鳳五”很干脆地說著,又開始羅嗦,“我說大哥,打個商量,下回還是讓我去查探消息吧,散布消息也成,我終于知道那是最輕松的活計了!……”
聲音漸行漸遠(yuǎn),那一幫人似乎走掉了,微風(fēng)拂過,少年不由哆嗦了一下,身上發(fā)冷,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全身都被冷汗?jié)裢噶?,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不敢亂動,又僵臥了好一會兒,直到四下里悄然無聲,東方發(fā)白,這才緩緩活動了一下手腳。
夜,終于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