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山,這座山的名字很有些來歷,據說是天降神龍,盤踞於此,化爲高山,是真是假已經無可考證,卻因爲盤龍山上的盤龍堡,讓這山在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
若不是認識的人帶路,或者是盤龍堡願意放客進入,沒有人能夠踏足盤龍山,先不說山中的陣法陷阱,便是那山下的民戶也不是好欺的,這裡的民戶自成一體,無城而有城,受盤龍堡保護,供盤龍堡差遣,若是選擇弟子,也是這裡的民戶優先。
這種情況應該是朝廷所不允許的,但是偏偏,百年以來,都是如此,甚至成了一種習慣,朝廷不管,江湖不犯,盤龍堡也就自然有了一種超俗的地位,加之其把守的關隘是進入雪林的必經之路,每年也有不少買路費的進項。
雪林中獨有一種林木,就是雪木,其白如冰,全無花葉,唯有樹枝煢煢,給人蒼茫之感。這雪林中名貴的就是雪木,其利可斷金,其珍可救人,足以讓天下人蜂擁而欲得。盤龍堡久居雪林要口,竟然有了一種說法,說盤龍堡富爲天下最。
財富往往是容易引人覬覦的,可是因爲盤龍堡一直在江湖上保持中立,更有兵防,竟然也無人敢下手,呃,不能說是無人,只是那些宵小無一不是慘敗而歸,雖然有人說什麼盤龍堡和朝廷勾結的話,但實力不如人家,最多也只能使發發牢騷罷了。
盤龍堡的弟子因爲這種種原因一旦入了江湖總有一種超然的感覺,常常插手於江湖紛爭之中,大小不論,卻還算正義中立,也無人不滿,偶爾還有人請盤龍堡的人來評判一下是非,更加漲了其威勢。
“千山,你此去江湖可有什麼感悟?”盤龍堡現任的堡主樑念恩高坐在椅上問著,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嚴肅,語氣卻溫和了許多。
樑念恩五十多歲,鬢邊已經有了白髮,早已懶於操持堡中事務,多年的平靜最是磨礪人的雄心壯志,從最開始掌權的新官上任到現在的聽之任之,堡中已經漸漸有了傳聞說這位堡主威風不再,有些想要作亂的已經暗暗籌備了起來。
樑千山直視著父親的雙眸,那裡面已經沒有了精光,只有些渾濁和倦怠,父親老了,他是第一次這樣感覺,急忙低下了頭,眼睛中卻有了些酸澀之意。
他不是父親的長子,也不是嫡子,接任堡主之位的希望並不大,可是父親力排衆議地一力支持卻讓他在人情寡淡中體會到了難得的父愛,一直深以爲念。
“江湖事繁,恩怨不斷,如今,太后掌權,朝中也是混亂繁雜,諸大臣政見不一,連城衛都受到了影響,恐怕數年之內將有大變。”樑千山的思路很清晰,所謂江湖,在堡中而言並不能夠之論江湖而不論朝廷,二者並提也要側重朝廷。
城衛換防是三年一次,本來都是領皇命,屬司衛,但現在朝中一家獨大,周謹全權掌控兵權,若有趨勢,全由其下令,城衛只知周謹而不知皇帝,而周謹獨愛太后已爲天下知,如此,城衛軍權也同屬太后,此消彼長,皇帝狀況可想而知。
不同於其他軍權,城衛與城主關係密切,可以說是二者共同治城,而互相制約,如今城衛已亂,就少不得有些城主要亂權。雖然已經廢了封王賞地的法令,可是城主勢大還是不容置疑的,若是與內臣勾結,動亂可知。
“右丞一手把持了天下選才,恩科所出,十之都爲其門生,早有非議,太后一力作保,任紅藍兩座相爭,此心難測。”樑千山沉吟著說,這話他已經說得過了。
左丞紅座,右丞藍座,朝中小事多出令紅藍兩座,軍政分離,倒也省了不少事端,反觀如今太平盛世,倒是紅座的權還要小些,無礙大局,而政事駁雜,藍座下的人多也屬正常,可是,樑千山就總覺得這其中有些古怪,到底還是在太后弄權何爲的問題上。
“嗯。”樑念恩不知可否地應了一聲,這些事情他早都知曉,他知道的遠比樑千山所說的更多,剛纔所問不過是考覈而已,眼下看來,這個兒子果然是不負衆望,很有些能耐,能夠探得其中關鍵,只是見識到底還是太淺了。
“此間無事,你可以回去了,你母親已經唸叨你好久了。”樑念恩充滿慈愛地說著,這樣表達感情實在不是他擅長的,話說得生硬。
樑千山應了一聲就要離開大廳,他的母親只是個妾室,按照堡中規矩尚且不得入正屋,即便樑念恩再寵愛他,卻也不能讓他的母親母憑子貴,這一點,他早就明白了,能夠得父親這樣一句就已經很知足了。
“哦,父親,尚有一事須稟。”樑千山去而復返,隱約看到牆壁晃動,心生狐疑,低了頭說道,“此間外出,碰得蘇君,他讓尋覓其長子,畫像已經拿到,不知堡中要不要幫忙?”
雖然有“君子諾,值千金”的說法,可是若是這個承諾會損害到堡中利益,自然還是需要重利輕諾,如同所有大家族的規矩一樣,堡中就是堡主爲大,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符合盤龍堡的利益才行。
“蘇君?!”樑念恩驚而站起,他倒是早知道蘇君已入江湖,只是想不到自己的愛子竟然能夠碰到,而且蘇君要求尋人,這人若是好尋,哪裡用得著找人幫忙尋找阿,定然是千難萬難。
“這事你不要管,下去吧!”聲音嚴厲,竟然有了幾分責備的意思。
樑千山哪裡敢久留,父親積威深遠,他應了一聲,匆匆而去,再不敢回頭看一眼,總覺得在那大廳之中連骨頭都生寒。
大廳中靜默了一下,樑念恩坐回原位,摁了一下椅子上的機關,身後的牆壁晃動,彷彿門一樣打開,透出陣陣寒氣,陰冷入骨。
“他走了?”門中有人探問,聲音清越,竟不似凡人之音。
“嗯。”樑念恩起身候在門邊兒,把剛纔的事情又說了一遍,“一年前,太后曾經動用鳳衛頻繁往來西州,如今蘇君又去西州,只怕也是爲了這個尋人,是否尋子尚且不論,但其江湖結怨甚多,行蹤又爲太后所露,咱們還是不好幫忙的吧!”
“所言甚善。”
得到讚許,樑念恩也很是高興,又繼續說著:“太后與蘇君一向有舊,此時放出消息,雖然已經由千山所證是實,但也須防有變,唯恐太后是藉機尋隙剷除我盤龍堡,蘇君之能,實在是不能小覷。”
“善!”門內之人一直未出,樑念恩也沒有絲毫往裡看的念頭,那若有實質的白色冷氣不斷冒出,一會兒身上就結了一層白霜,好似雪人兒一般,真不知門內人如何耐得如此寒氣。
“堡中事務你儘可料理,我大限將至,還需儘快選人接任,你可有人選?”隨著寒氣,清越的聲音吐出一句問話。
樑念恩一聽就苦笑,他共有三子,長子木訥不堪,若是得到重負只怕不出數年就爲旁人所趁,要知道這堡中並不只是堡主一家,尚有兵士若干,百年下來,兵士之家也有做大的,且心不在小,自己尚可震懾,若是繼者無能,早晚必敗。
與長子相反,嫡子年輕輕狂,什麼都敢做,什麼都做不好,在堡中已經是早晚生事,更耐不住耳根軟,受人挑唆,與數家結怨甚深,只怕他一繼任,不待數年,堡中就要大亂。
唯一可待的似乎就是年紀最輕的樑千山了,他聰明卻不狂傲,忍讓卻不任人欺凌,倒是難得的大才,只可惜,只可惜……幼子唯一,無法分身。
“這、這……”樑念恩急得面頰通紅,倒是融了面上的薄霜,化水成汗了。
“唉——我知你難處,可此事甚急,最多三天,否則時不待我,這盤龍堡也要敗了!”聲音說完不等樑念恩回話,門就關上了,也隔絕了那一層寒氣。
盤龍堡世代相傳的一項秘功,需要在冰雪之地練功,其威不可測,其秘非傳人不聞,即便是樑念恩自己也所知甚少,卻知道這重要性,若是沒有人繼承這功夫,旁的不說,只怕盤龍堡一脈自此斷絕。
那門中人也不是旁人,算起來還算是樑念恩的叔叔輩,也難怪他執禮甚恭了,也難怪他不敢不聽從命令了。
一個是爲永世計,一個是爲現世計,有那人在,當可保得盤龍堡不亂吧!存著這樣一份癡想,樑念恩搖了搖頭,罷了罷了,再讓他們母子團聚兩日,兩日後,送他入雪林吧!
喟然一聲長嘆在廳中迴響不絕,樑念恩還是下了決斷,定下了永世之計,這一刻,他的身影格外孤寂,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到底還是一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