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火,自蒼穹落下。
粘稠、滾燙、炙熱的火焰從天空落下,無窮無盡。
天,破了。
天空上昔日的晴空早已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望不到盡頭的霧霾,籠罩著詭異的暗紅色澤。
坑坑洼洼的大地上,各式各樣的骨骼埋藏在地下,零星露出幾許殘骸,昭示著戰爭的慘烈。
在霧氣的背后,是一個龐大的世界,與這個世界體系不同,但同樣龐大的世界。
在一處燃為灰燼的木炭旁,一位披著青衣的道人正靜靜盤坐著,面容冷若冰霜。
長袖翩翩,仙風道骨,修道之人本來應該是這樣的,逍遙自在,朝游北海暮蒼梧,尋一仙山靈府,靜誦黃庭,與虎豹為友,與麋鹿為親,縱情山水,快樂自在。
但在此時,原本加持著咒法的道袍卻已經變得是破爛不堪,身上還殘留著幾處傷痕。
九百多個日日夜夜的爭殺,在這片兩界大戰的戰場中掙扎求存,原本的道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身上也多出了幾多傷口,其中最危險的就是一處胸口處斜斜的劃痕。
但越是這樣,卻越發映襯的這一雙眸子清涼如水,帶著超然物外的道韻。
但這一切都起源自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一位域外魔神發現此界,發動侵略,天穹碎裂,化作天之痕,源源不斷的妖魔從域外趕往這方世界,欲將此地化做域外魔土。
“果然,戰爭最是能磨練一個人的了,我本來就是陰神的境界,如果再在這里呆上幾年的話,或許我就能突破到陽神之境吧。不過,如果是一個尋常人的話,恐怕在這里早就已經瘋了吧!”
“不知道,這次戰爭究竟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幽幽嘆息一聲,裴子清又再次沉入了深層次的定境之中,努力吞吐著天地間的煞氣,將其轉化為靈氣。
天庭諸位帝君和道門的道君也有過出手,但在幾番交戰之后,雙方都不再下場,讓各個門下和弟子出手。
而戰爭一旦開啟,就是災難的開端。
上面發了命令,下面就得按令照辦。
這場戰爭一開始,道君和天庭就開始整合整個世界的力量,不管是毛神、散修、妖族還是小門派,都得照辦。
不去?在天庭和道門的共同合作下,沒有人敢說個不字。
赤玄魔尊,想要跟外域勾結。結果呢,天帝親自出手,將其擒拿,以敬效尤。上了誅仙臺,天雷之下,魔天破碎,魂飛魄散,真靈散盡,永世不得超生。
至于其宗門弟子,更是慘不忍睹。
在這種情況下還敢不尊詔令,就真的是作死了。
裴子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趕赴戰場的。
為宗門計,不得不來,不得不戰。
青玉門不過一小門小派,來參加了,才有延續下去的可能,不來,怕是不多久便會灰灰了去。
過了片刻,一個渾身流淌著巖漿,赤紅色的瞳孔中充斥著殺戮和毀滅,奇形怪狀的犄角高高向上豎起,布滿鱗甲的雙手持著長槍的炎魔緩緩走進,每走過一步,就有一雙紅色的腳印在灰燼上烙出的痕跡。
他的神識觀察到了遠處到來的炎魔,這才緩緩從最深沉的定境中醒轉過來,心臟緩緩跳動著,一對眸子睜開,眼中無比的淡漠,無悲無喜。
道人取出一個玉瓶來,瓶中有清亮的水光在蕩漾,輕輕一吸之間,其中的靈液就化為清光,滋潤他的青木道體。
“來吧,妖魔,我們不會輸,畢竟我的背后還有師門,還有我們的親朋好友!”
在看到遠處的炎魔時,他不由又想起了師長和同門戰死的場景,一時之間悲從心起。
不過很快,這點感傷就被他深深埋在心底。在這片被妖魔入侵的魔域,沒有任何感傷的空間。
元神凝聚,眼中青光氤氳,裴子清的神色變得淡漠,雙手掐訣。
“轟”一聲判響,預先布好的陣法炸開,一道雷光一閃而逝。
炎魔似是經常遇到這種場景,火焰凝成的雙瞳中透出一縷狂熱的神色:“吾主薩拉里斯至高無上!”
雷光劃過重重防護,劈在炎魔身上,紫色和紅色的符文四濺,相互對撞,各自崩碎開來,卻未曾起到多大效果,黑紅色的霧氣升騰,與地底深處無所不在的熔巖洪流相合,雷光在刺穿重重阻礙后,形體大有縮減,后進無力,在炎魔的鱗片上沒有起到太大作用。
戰局不利,但裴子清的心中沒有絲毫的波動,三年來的戰爭,早已將他的心磨煉到片塵不染的境界,一時的失利并不能代表什么,這不過是他才剛開始出手而已。
不過,這妖魔,看上去是炎魔一族,或許,有些棘手。
域外妖魔諸族也有著強弱之分,像什么小怯魔,魅魔之類,不過是炮灰,戰力說不上多強,但炎魔一族就不一樣了。
自域外天魔入侵后,此處就成為與妖魔交戰的前線,妖魔之中也有大能,同樣執掌法則,名為薩拉里斯,稱號炎魔主宰。這炎魔一族便是相當于道門嫡傳,此地自從被侵蝕為外域后,便不歸東華天道所掌,等若是妖魔的主場,其中炎魔一族更是占優,天資聰者,可與炎魔主宰的力量相合,憑空跨過位階。
不過彼之英雄,我之仇寇。這次若是能將其扼殺,也就無悔了。
或許,這次我會死吧。裴子清心中想到。
千古艱難,唯一死爾。在師長和各位同門戰死后,他早已有死志,此次前來參與戰爭多半是九死一生,不過為宗門鋪路罷了。
“殺!”裴子清大吼一聲,指間金光一閃,一道劍影在雷光尚未散盡前刺入,金色的劍光透過防御,在炎魔身上撕開一道口子,滾燙的血液從胸腹部流出,濺射到地上,將地面腐蝕出一塊淺坑。
受此擊后,炎魔更是大怒,“愚昧無知的凡人,去死吧,我要將你的靈魂投入到深淵煉獄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長槍上凝結著刺目的火光,朝他狠狠刺來。
心隨念轉,只在轉瞬,一個雷火神珠就被裴子清擲了出來。
“轟——”比剛才聲勢更為浩大的爆炸聲傳開來,與此同時,裴子清腳踏禹步,口中念念有詞“天心五雷——殺!”
一道青紫色的雷霆借著剛才的余波直擊而出,一下子沖過重重防護,轟到炎魔身上。
噼里啪啦的電流聲不斷震動著,這時,一道金色的防護罩自主激發開來,硬生生將雷霆擋在外面。
“噗——”裴子清捂住嘴角,一口心血被他吐了出來,臉色變得慘白。
炎魔的臉色也越發猙獰了,不過在這時他反而平靜了下來,異常鄭重,“我,哈里迪,將賜予你永恒的死亡。”
說著,他取出一個散著紅光的符章,從那個符章中,裴子清感受到了十分強烈的死亡威脅。
雖然他還有著壓箱底的手段尚未動用,不過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同歸于盡了。
這就是嫡系的待遇嗎?或許,我會輸吧。
這時,裴子清臉上卻露出一絲覺然和灑脫,“倒下一個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域外妖魔,讓我們同歸于盡吧!”
說著,他的臉上有一絲猶豫,有一點遲疑,不過在苦笑之中他還是啟動師門秘法,全身的精血和法力燃燒起來,狠狠撞向炎魔“為了這個我愛的世界,和我一起去地獄吧,雖然在這兩界交匯的地方可能并沒有地府的存在,或許,我連去地府的機會都沒有了呢。”
這時,像是走馬燈一樣,人生的場景在他面前一一閃過。
深山修行的快樂,離開家人的悲傷,被打手板的痛和與師兄弟間摩擦而生的憤懣。
最后,裴子清的記憶停留在師父的靈牌面前。
“師父,我來看你了,還不知道你老人家在地下過的怎么樣呢。”原本緊繃著的臉變得柔和,裴子清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就像是陽光終于穿透層層的烏云照耀到大地上一樣,他看到了光明。
手向下垂著,只是隨著風的吹拂而擺動,嘴角微微上揚,他慢慢倒了下去。
“已經太累了呀,能不能讓我休息稍微一下呢?”當自己緩緩往下落的時候,裴子清這樣想著。
“看來,只能在地下去休息了吧,我是不是有些貪心了呢?”
“不——”炎魔的神色變得恐慌,連忙向后退去,想要避開這種自爆式的攻擊。
不過這又豈會是這么簡單就能夠避開的了。術法早在發射前就已鎖定了目標。
“轟”一聲,原地炸開大片的火焰來,火星四濺開來,裴子清和炎魔的軀體在這次爆炸之中都伴隨著火焰化為灰燼。
天空上一道青光閃過,想要將他的靈魂接引走,但在這時,一塊破碎的玉碟照出一道微弱的清光,忽閃勿滅,在吸收炎魔的靈魂后,定住裴子清的魂魄,一閃而逝,消失無蹤了。
片刻后,天空中浮現出一個炎魔的虛影。這個炎魔的身軀龐大無比,籠罩了半個天空。
祂的雙目是兩點金色的火焰,一股莫名的氣息充斥著這片地域,它暴戾而又高貴,灸熱中帶著不朽的意味。
另一雙青色的瞳孔也在此時浮現而出,青金色的瞳孔仿佛若蒼天般無情、淡漠又高高在上。
兩道神邸般的目光綬緩掃過這片地域,在裴子清死亡的地域注目了一會兒,似乎都感到了些許的疑惑,反復注視過后,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痕跡,不由泠哼一聲。
“哼——”
兩道目光交匯,在灰色的天空中相遇,無聲無息之間,將空間都撕裂開來,破碎開一大片的黑色。
彼此僵持許久之后,又都緩緩退去。
金色的烈焰從天而降,將此處化作一片火焰的海洋。
兩個世界的戰爭還在繼續,而裴子清的旅途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