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希望,患得患失最是難熬。
“二哥,你別總是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好歹吭一聲??!”
大堂上,張飛悶頭吃酒,不多時一壇酒就見底了。
喝悶酒最愁人,可是遇到關羽這種悶葫蘆,縱使張飛有氣也發不出來,只能喝酒撒氣,聊以自慰。
一壇酒下肚,張飛滿臉絳紅,豹眼中充斥著一縷縷血絲,已顯微醺之狀。
待張飛再次開啟一壇酒之際,關羽眼疾手快及時制止,終于開口勸道:“三弟不可再飲,今日我等還有大事要辦,切莫貪杯誤事!”
“大事?狗屁大事!”張飛聞聲微怔,既而不吐不快地怒聲道:“快一年了,我們三兄弟拼死拼活地浴血廝殺,可這里是我們自己的城池嗎?不是!
去年我們離開雍州時就發誓不再寄人籬下,俯仰別人鼻息茍活于世,但現在又如何?還不是給陶謙看家護院,替他守護城池,在別人眼里,我們就是陶謙豢養的看門狗!”
“住口!”張飛這番話當真是不留一點情面,字字誅心,致使關羽滿臉鐵青,厲聲喝止。然而怒斥之余,關羽又不得不承認張飛所言并非無中生有,而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于是他怒色稍緩,低聲道:“三弟你喝醉了,若是不愿等候兄長回來,就去后堂稍事歇息吧?!?
眼見關羽神色不悅,張飛咧嘴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二哥不必生氣。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所以我才會把憋在心里很久的話全都說出來。在大哥面前,我不敢說,怕他傷心流淚,我最見不得大哥流淚,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因此很多話不能對大哥說,只能說與二哥聽,誰讓你是悶葫蘆呢。你不愛說話,那就聽我說。”
“嗝———!”說話之中打個酒嗝,話音稍頓后,張飛繼續說道:“這些年我們兄弟確實憋屈,實在是窩囊啊!扳指頭數數,中原諸侯都是些什么東西,一群酒囊飯袋之徒,他們憑什么占據偌大地盤,兵強馬壯。坐享榮華富貴?還有哪個公孫瓚,長得一副小白臉的模樣,看著就讓某家生氣。虧他還是大哥的同窗好友呢。處處提防壓制我們。糧草、兵器掐著手指頭發放,多一點都不給我們,把我們看得死死的,就像防賊一樣。可他對西涼李利卻是畢恭畢敬,年年進貢、歲歲納糧,每半年還要給李利敬獻一批戰馬。倘若他把這些都給我們。足夠我們招募數萬兵士,若是再有足夠的兵器,足可替他把整個青州打下來??墒撬麑幙蠈⒋蠊P錢糧和戰馬送給西涼李利,也不愿多給我們一粒糧食,當真是可惡之極!”
關羽聞言微微皺眉。似是對張飛詆毀公孫瓚的這番言辭有些不快。
在此之前,公孫瓚確實對劉備三兄弟處處提防。糧草、兵器摳得很緊,定期還要核實劉備手下的兵馬數量。但是,憑心而論,公孫瓚雖然處處提防劉關張三兄弟,卻在生活上對他們兄弟三人頗為照顧,府邸、侍婢以及一應日常所需,盡皆做得面面俱到,讓人無可挑剔。并且,公孫瓚時常邀請他們兄弟赴宴,隔三差五就會大擺筵席,盛情招待。在生活起居方面,公孫瓚對待劉關張三兄弟可謂是仁至義盡,讓人無話可說。
想起公孫瓚昔日的照顧,關羽輕輕搖頭說道:“三弟不可輕言偏信。亂世之中人心叵測,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公孫將軍這么做也無可厚非,但他總體上對我們兄弟還是不錯的,否則我們也不會在他手下效力那么久?!?
張飛聞言默然,牢騷發了不少,對很多事情感受很復雜。就像關羽所說的公孫瓚一樣,若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公孫瓚待人確實不錯,坦率豪爽。但若是想從他那里得到幫助,發展壯大,以便將來干出一番大事業,卻是想都不用想;結果只有兩個字:沒門!
“好了,都是過去的事情,多說無益。二哥還是說說我們倆現在能做些什么,總不能枯坐在這里無所事事吧?”摒棄掉腦海中的諸多雜念之后,張飛神色急切地急聲問道。
關羽輕輕搖頭,依舊不緊不慢地抿著酒水,好半天才蹦出一個字:“等!”
“唉,算我沒問,真掃興!”張飛大失所望地扭頭擺手,既而將酒壇里僅剩的一點倒在碗里,一口氣喝干。
————————————————
“噔噔噔!”
一陣清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頓時堂內苦等喝悶酒的關羽、張飛二人神情一震,應聲起身走到門口,伸頭張望。
單憑耳邊的腳步聲響,他們就知道劉備回來了。因為他們兄弟之間實在太熟悉了,朝夕相處十幾年,哪怕是百步開外的一聲咳嗽,彼此根本不用抬頭看,就知道是誰的聲音。
“大哥、兄長!”關、張二人沒有聽錯,確實是劉備從州牧府返回的腳步聲。至于張飛和關羽兄弟倆同聲不同音嘛,是因為關羽酷愛春秋,明明是一介草莽出身,卻喜歡早晚看書,以至于他以前也是稱呼劉備大哥,現在偏要文縐縐的喚作“兄長”。好在不管做么叫,大哥也好、兄長也罷,意思都一樣,無傷大雅。
“二弟、三弟,隨我屋內敘話。”眼見關羽、張飛二人疾步迎上來,劉備臉上的表情十分傷感,以至于他明知道兩位兄弟想說什么,卻沒有正面回答,繼而一手拉一個,將關、張二人拉進正堂。
緊隨劉備身后的孫乾和糜竺二人見狀,頗為知趣地立即止步,站在門外,沒有跟隨劉備進入正堂。
被劉備拉住手臂的關羽和張飛二人,進門時心有所感地對視一笑,既而開懷大笑。雖然劉備什么也沒說,但他們二人已經知道結果了。
劉關張三兄弟義結金蘭至今已有十年,一直朝夕相處,彼此間情誼深厚,很多事情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彼此即可心領神會。如今關張二人迫切想知道陶謙究竟有沒有將徐州托付給自家兄長劉備,但是當著孫乾和糜竺的面,他們不便直言相詢,而劉備臉上的悲傷之色就說明陶謙已經死了。陶謙尸骨未寒,劉備怎可當眾顯露心跡,即使心里再怎么高興竊喜,也不能當眾說出來。因此劉備以自己特有的方式第一時間將自己內心的喜悅傳遞給兩個兄弟,因為他只有非常高興的時候才會情不自禁地拉著別人的手。
被劉備拉住手臂的一瞬間,關羽和張飛全都明白了。一切正如他們之前所料,陶謙三讓徐州,劉備推脫不掉之下勉為其難地接下徐州關防,提領徐州六郡。而交待完后事的陶謙撒手仙游去了,劉備之所以在州牧府耽擱那么久,就是給陶謙安排喪事。如今治喪事宜已經吩咐妥當,而后劉備將簡雍留下處理喪事,自己則帶著孫乾、糜竺返回下邳,趕回來與關、張二人分享喜悅。
“哈哈哈!”大步走進正堂后,兄弟三人盤腿而坐,不約而同地扭頭看看空蕩蕩的正門,繼而相顧大笑。
張飛喜不自禁地大聲笑道:“太好了,為了今天,我等兄弟整整拼搏十年哪!如今終于有了一塊根基之地,而且還是天下間屈指可數的富庶州郡,中原重鎮徐州,足足六郡之地呀!有道是苦盡甘來莫過于此,從此以后我們兄弟終于可以放開手腳,大展宏圖了!哈哈哈———!”
“三弟所言極是,當浮一大白!”關羽臉頰潮紅,笑容滿面,左手輕捋長髯,右手提著酒壇給劉備、張飛斟滿酒樽。
“來,我們三兄弟同飲此樽!”眉開眼笑的劉備,舉樽與關、張二人共飲。剛剛還掛在他臉上的悲傷之色自踏進正門的那一刻起,瞬間消失殆盡,轉而喜上眉梢,紅光滿臉,激動得臉頰潮紅,神色與天生臉頰赤紅的關羽相比亦是毫不遜色。
由此足見劉備心里是何等喜悅,可此前他卻不得不強忍竊喜,佯作出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藉此彰顯他對陶謙過逝的痛惜之情。只不過這都是做給州牧府一眾官吏看的,逢場作戲罷了。如今他回到下邳與自家兄弟坐在一起,再也不必掩飾,終于可以放聲大笑,一掃蟄伏十年的萎靡之氣。
細說起來,劉備眼下已近中年,青春不再。當年他和關羽、張飛桃園結義之時,年滿二十八歲,恍然間十年光景流逝,如今他已是三十九歲,蹉跎半生,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地盤。此時此刻,他內心的激動與喜悅難以言表,心里的振奮與豪情遠比關張二人更加劇烈。只不過十幾年寄人籬下的經歷迫使劉備變得喜怒不形于色,善于掩飾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對自身情緒的控制早已爐火純青,是以外人很難在他臉上看出一絲異色。但此時他無須掩飾自己的真實心境,完全可以坦露心跡,開懷大笑。因為他壓抑得太久了,等待得太久了,如今夙愿得償,自當意氣風發、開懷大笑,將積壓在心中的頹廢之氣徹底宣泄出來,從而輕裝上陣踏上嶄新的起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