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 李銀禾在南牌樓睡一個午覺,時針指向二時被落地鐘敲醒。
她洗了把臉,返校上課。
下午一節葡語, 臨時一節餐桌禮儀, 還有一節物理課。
她捱完三堂課, 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住處, 沖了個涼連衣服都沒穿上就歇下, 剛想睡了天昏地暗,冷不防間聽到樓梯間那步伐混亂卻又清晰的噪聲。
李銀禾閉著眼睛,手搭到額際, 不耐煩的靜待這一陣吵鬧的聲音過去,打算重新進入另一個不受大腦和心理控制的世界。
沒曾想, 鐵門與門鈴同響。
正是她這一戶, 夾雜著飛仔的聲音, 像奪命連環CALL一樣。
李銀禾沉重吁出一口氣,起來穿衣服。
不管事情急不急, 她都必須要給飛仔開門,因為她把飛仔當朋友。
門剛打開,飛仔根本沒有空余的心情去觀察她方才在干什么或是現在的情緒,還有她頭發亂不亂。
他只是上氣不接下氣,用力的咽了一口口水, 喉結滾動兩下, 氣息不穩的說:“禾、禾姐, 老板和、和阿駱在南、灣被人……”
沒來得及聽出下文的人, 只一個疑問, 這么著急,是被人x了?
他好像沒有力氣說下去, 做了個手勢。
李銀禾立刻理會,“被人圍了?”
飛仔連忙點頭,繃著的神經松懈,他靠在墻邊,暗罵了一句。
見鬼了。
明明出門前查過黃歷,今天宜祭祀,不宜嫁娶,結果婚車在回來的路上堵了一路,出租車一聽他要去花地瑪堂都不愿載他。
李銀禾:“你先下去,我換件衣服,隨后就來。”
她要換一身行動方便的衣服,至少不是現在身上這件仙氣飄飄的裙子。
飛仔連忙點頭。
路上,飛仔已經歇夠了,跟她說著大致情況。
事情發生在南灣,和上次一樣,黑社會老大被三而報仇,之所以駱少秋也在,只因為他最近拿到車牌和游艇的船照,可以申請到海外自駕游船河。
游艇在南灣,他們去提船,那是劉飛臨買的第一艘游艇。
游艇不大不小,艇身還有那個女人的英文名字。
他們原以為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在等著他們,可等到了南灣,簡直是一場災難來臨。
他們不是飛仔,每次出門都看黃歷。
在目擊現場的時候,他們還是能溜的,畢竟那是一場黑幫火拼,沒人會分神去理會兩個瓜皮。
可就在全身而退的時候,他們遇上前來參戰的一批人馬。
也許這座島真的太小了,亦或是接近千禧年,黑社會老大都變得親民,親自出場約架。
總之無論怎么都好,在劉飛臨緊張的抄起家伙的時候,局勢立刻趨于白熱化階段。
大家開始了不分彼此的互砍。
現場一片混亂,不知席卷到哪里了。
看著水天一色,風平浪靜,李銀禾有些郁結。
飛仔站在她旁側,憂心忡忡掏出傳呼機,“我給他們分別打個call吧,如果他們躲起來了,我們可以前去救人。不過我猜他們是躲起來了,否則不會那么安靜。”
李銀禾同意,“一人一條就夠了,Call機燈太紅,容易爆位置。”
飛仔點頭,走到一邊。
李銀禾坐在車尾蓋上,盯牢他手中沉寂的傳呼機。
飛仔一向會察言觀色,此刻輕松的說:“早讓他倆跟緊潮流買個‘膜拜風’,不聽。”他聳了聳肩,“搞得現在還得用call機聯系,都要二十一世紀了,我落后是因為我沒錢,這倆落后完全是這倆自己的原因了。”
李銀禾沒關注到他沒錢也是他自己的原因,問:“為什么不愿意買?”
飛仔一愣,摸了摸鼻子,“老板是覺得大哥大太大,他這人平時出門都是T恤低腰牛仔褲,揣個錢包、煙、打火機就沒了,怎么可能帶那么大的東西,好歹call機小,別在皮帶上沒感覺,它就樂意帶著個。”
“那少秋呢?”
飛仔揮了揮手,非常東北人化的嗨了一聲,“他說太丑了,不想用。”
“……”
李銀禾像是想到些什么,笑了一下。
駱少秋顏控,她好不意外。
畢竟那是一個會伏趴在水族箱前嘟囔著說‘丹尼爾你該減肥了,胖成這幅鬼樣子是會被殺掉的’的人。
當然,李銀禾不知道,駱少秋還養了一條狗,一條阿拉斯加,是‘美系’的。盡管美系的意思是國家品種的意思,可就因為這個美字,他才會領養那只蠢狗。
這樣,沒有養狗而不懂‘英系’‘美系’的人,就可以對他們說:“我家阿拉是美系的。”鬼知道他們聽了會不會認為這個‘美系’是不是這種品種的狗都長得很美的意思。
她愈想愈發覺拂過臉頰的海風異常悶熱,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來時飛仔說過,他看了天氣預報,今日降雨概率很大。
他是抱著納悶心情說的,如若下雨,人在雨中的戰斗力和視力都會受到阻礙,這不同于犯罪,暴雨天能沖洗罪犯的犯案過程,他們喜歡這樣的天氣,因為他們不想被抓住。
可他們不一樣,他們不怕差人,不怕死,所以打架的時候都會約個黃道吉日。
天空很藍,一點都看不出會下雨的樣子。
現場一片狼藉,血跡斑斑,水泥地上橫了許多西瓜刀,大砍刀,人倒是堅-挺,一個都沒倒,不知所蹤。
飛仔緊握在手里的尋呼機紅了一瞬,光束太強,李銀禾眼尖的掃到了。
他屏住呼吸,仔細看著傳呼機里顯示的文字,不用想就知道是劉飛臨發來的,駱少秋沒用可發中文字信息的傳呼機。
他立即回頭吼人,“岸邊靠右第七支船!”
李銀禾目光若有似無滑到停靠在附近的漁船,隨即斂回視線,絞著手指,有些許不安,還未不安太久,飛仔手里另一只傳呼機在這一剎那紅了又紅。
他下意識抬頭看李銀禾,伴著傳呼機發出的‘滴滴’的聲音。
李銀禾下巴頦一揚,“還不看等什么。”
他立刻低下頭看顯示屏的字母,明顯一頓,兩秒鐘后,他喪著臉把傳呼機遞給李銀禾。“禾姐,我看不懂。”
李銀禾掃一眼,是一串英文。
她抓了抓頭發,媽的,她也看不懂。
約莫是對方猜到大家的英語文化程度,片刻,又發來一串粵語拼音,“cong fu zeon tau/siu sam/mut si”
“倉庫盡頭?小,心,沒事?”飛仔撓了撓眉心,“小心還是沒事?”
李銀禾鎮定自若的解釋,“小心周圍,他沒事。”
飛仔迅速點頭,“哦,好的,我搬支人馬進去,禾姐,我派人先送你回去?”
“你進去吧,我在外面守著。”
飛仔沉默一瞬,隨即調頭帶人闖了進去。
方圓幾里只有一個倉庫,像是特地供給附近的人使用。倉庫只有一層,如郊區的平房一般,面積寬倒不寬,比釘子戶還要小,長度卻很長,放眼看過去,目測有五六百米。
聽留下來的人說,他們踩過點,這個倉庫只有一個入口。
李銀禾從車尾箱滑下來,面無表情的拍了拍衣服屁股上的灰塵,看著不遠處的人,“槍。”
這些人是飛仔留下來看著她的,以防不測。
那人一臉惶恐,“姐,我沒聽說你練過這玩意兒。”
李銀禾沉下眼瞼,那人隨即拉開衣擺,從皮帶上抽出一把匕首,呈上,“姐,你看這個成嗎?”
“也行。”
她接過來隨意擺弄,手感還不錯,斂神看他,“我直接從那里的窗戶進去,你們守在窗外,不許跟著我,如果外頭遭遇不測,你們先撤。”
那人連忙問:“那姐你遭遇不測呢?”
李銀禾好似看一個白癡那樣看他,“如果我遭遇不測,你當然進來救我啊!”
李銀禾徐進黑燈瞎火的倉庫里頭,方才在外頭不覺,此時此刻可真是仿佛身臨粵劇舞臺現場,觀看一出花旦舞槍弄棒的大戲,紅纓槍鋒芒相對。
李銀禾將匕首套緊緊握在手中,全神貫注貼著走廊的墻壁,若無其事往前走。
倉庫里一片昏暗,影子都看不到,如若不是她皮膚夠白,那可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
她是在倉庫尾端隨便找了一個尚且安全的窗口,在外頭看這個倉庫是長長的一排,沒曾想還能轉角,約莫是視角的問題,她完全沒注意到。
那么問題來了,這個倉庫盡頭……
她還在遲疑著要不要繼續走,忽然一只手將她拽進一個更黑的屋子里頭。
冰涼的手掌打橫捂住她半張臉,瘦小的后背緊貼著男人熱烘烘的胸膛,她支吾的出聲,他下巴頦擱在她圓潤的肩頭上,低聲道:“安靜點。”
李銀禾用鼻音含糊的應了聲,駱少秋松開手,隨即她就咳嗽起來,駱少秋也不在乎,任由她咳,盡管她咳的有點大聲了。
李銀禾揮著空氣彌漫的煙味,竭盡力氣平息,她順了順心口,埋怨看他,“煙味那么大,怕引不來人是吧?”
駱少秋垂著眼眸,看她白花花的小手拍著胸口,那手不是打側著拍的,而是傾斜了角度。
他挪開眼,“誰怕誰。”
駱少秋掐滅手里的煙蒂,本就年久失修,風化掉漆的墻壁又多了一團黑色的污跡。
李銀禾真不知如何應下這句輕描淡寫的‘誰怕誰’,只能干干的說:“你有病啊。”
除了這一句,她什么都講不出,板著小臉不看他。
駱少秋岔開話題:“飛臨呢?”
“飛仔去救。”
她聽聞劉飛臨好像中槍了,但這個她沒說,等出去以后,不說他也能看到。
駱少秋靠在墻壁上,“怎么就你一個?”
李銀禾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花了半分鐘去思考,而后說:“你怎么直接把我拉進來了!多危險啊!要不是我怎么辦!”
駱少秋一愣,隨即無力的說:“男人和女人的腳步聲我還是能區分的,遇到火拼還敢一個女人就闖進來的,大概本埠就數你一人膽生毛。”
說得有理,她不說話了。
駱少秋也安靜下來,在昏黑的地方靜靜地注視她,雙方陷入沉默。
她終于有機會打量這個破地方,周圍遍布著機器,空間很小,兩人腳尖抵著腳尖,轉個身都困難,以前約莫是一個機房。
照理說,這絕對不是一個絕佳的藏身地點。
李銀禾看他,“你躲在這干嘛?”
駱少秋抿著唇,見她堅持,“這地方好說。”
倉庫盡頭,的確好說。
她:“合著你就等人來救是吧?”
駱少秋搖頭,沒說話。
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李銀禾也不再糾結這個,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眼,盡管這里唯一的光線是靠門縫溜進來的,但她還是感受到駱少秋嘴唇發白。
“沒受傷吧?”她問。
看起來沒有。
駱少秋輕微搖頭,“對方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