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過來已經是晚上, 屋里沒開燈,窗簾倒是拉開了,外頭冷寂的月光照耀進來, 差兩米的距離得折射到床上。
她慢慢攀爬起來, 床頭柜擺了一只水杯, 杯身還是暖意洋洋的, 她低頭喝了幾口, 放回去,抱著膝蓋發了一會兒呆。
聽聞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輕輕揚揚的, 是趙嫂,她敲了敲門, “囡囡?”聽沒人應, 她打開房門, 不料床上的人已經起來了,正盯著她看, 黑夜里,眼瞳亮的很。
趙嫂在門邊打亮屋里的燈,踱步過去,“囡囡,夠鐘吃晚餐了, 這都八點四個字, 馬上九點鐘。太晚吃消化不好, 壞腸胃。”
李銀禾還不太適應光線, 捂著眼睛緊皺眉頭, 反應有點兒慢,“哦, 那我起來吃了。”
趙嫂見她不對勁,“做惡夢了嗎囡囡?”
做了。
她搖搖頭,整理一番褶皺的睡裙。
下樓時才知劉太和劉飛飛都在,劉飛飛見到她喜上眉梢,放下刀叉,“銀禾,你好啦。”
李銀禾點了點頭,算回應她,又對劉太道了一句晚上好。
劉太抿著唇笑,對她招手,“聽趙嫂說你一天都沒怎么進食,這怎么行,快過來喝一口湯,暖暖胃。”
劉飛飛過來牽住她的手,笑著說:“這可是小叔叔親自燉的,說得讓你好好補身體。”
說起來也奇怪,駱少秋和劉飛飛同齡,劉飛臨甚至比他年長幾歲,駱少秋卻比他們都大了一個輩分,惹得劉飛飛成天找他便宜,嘴上耍花頭。
李銀禾被她拉的不自覺加快腳步,虛弱的身體搖晃著,好不容易捱到飯桌邊才發覺李先行不在,那兩位老人亦不知去向。
劉太看出她的疑惑,慢條斯理的盛著湯,“移民手續辦好了,兩位老伯也急著過紐西蘭安度晚年,先行一步了。”
“是嘛,可喜可樂。”她說。
劉太將青花瓷碗擱到她跟前,湯還冒著煙,熱氣騰騰。
“來,多喝點。”
滿滿的胡蘿卜都要溢出碗邊,她沒喝湯,直接吃起了胡蘿卜。
“下午,你劉公來過。”
談話間,劉太剝起了蟹殼。
李銀禾捏著匙羹攪著湯,“知道,我見過了。”
劉飛飛仿佛見縫插針似得道了一句:“銀禾,你能猜到嗎!”
李銀禾看她一眼,“猜到什么?”
劉太笑了,“飛飛,哥哥遲到了,打電話去,問他怎么還沒來。”
“Yes, Madam。”
話畢,劉飛飛竄到客廳的沙發上,撿起話筒。
劉太溫柔的眼睛一時沒收回來,一聲喟嘆,“飛飛這樣子不知像誰,我和她爹地性子都這么靜,飛臨的性格也得遇著對的人才會變得話多,她怎么就那么活潑呢。”
李銀禾品了一口湯,舔舔舌尖的味道,果然是出自駱少秋手,他熬湯從不放鹽,見餐桌上擺了一盒子食鹽,她起了半勺扔進碗里,邊胡亂攪著,邊回答劉太,“活潑不好么,她快樂,周圍的人也會被她影響。”
劉太搖著頭,“我怕她那么不諳世事,容易受傷。”
“怎么會,她就是個人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聰明的很。”
劉太將蟹肉放到她碗里,笑著,“這倒是真的,也不知跟誰學的。”
李銀禾吃著蟹肉,口齒含糊的說:“好吃。”
劉太剝蟹殼的手快了些,“那就吃多些。”
“好。”
劉太剝了一小碟的蟹肉,又去剝著鮮蝦,“囡囡,你想去紐西蘭嗎?那邊空氣清新,適合慢節奏生活。”
李銀禾夾起蟹肉沾著辣椒圈醬油,“阿姆也覺得我適合去那嗎?”
“阿姆覺得你去哪都適合,你性子去哪里都能很快融入圈子里,倒不是很擔心這個。”
“那阿姆擔心什么?”
“誰都不能左右你的想法,就算是少秋也不行。”
李銀禾一怔,小聲說:“我有時覺得他還挺有眼光的。”
劉太笑了,“那是自然的。”
李銀禾將蝦仁送進嘴里,舔了舔食指,疑惑著,“阿姆想說什么,……劉公下午來過,可大家都不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
劉太:“囡囡覺得少秋怎么樣?”
終于說到點上了,李銀禾知道劉太不是在問她作為哥哥妹妹、親人之間,他們相處的怎么樣,駱少秋和她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的洞察力極強,三言兩語幾個動作就能推敲出對方的性格。他的虎口、食指的繭生得蠻橫,要比其他手指粗糙許多。他很少對機械以外的事物感興趣,就連笑容也是不被世界而打動。他是一個能把悲劇說得極其美妙的半大小子。
李銀禾慢條斯理的舔著食指上的醬油,沒發聲。
劉太接著說:“你出事的時候,你劉公來看過兩次,那時你都失去意識,沒醒過來,你是不知道,因著這事,你劉公生了好大脾氣。下午來這一事呢,是因為你爹地在生意場上碰釘子了,想請劉公出面擺平,否則這移民手續就算辦好了,也踏不出本埠一步。”
李銀禾低下頭,“我知道劉公疼我。”
劉太抽出紙巾,將手指上的油份擦干凈,隨后去洗手,“你劉公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當然也不是白干事的。他的意思是,給你獨自辦一個戶口簿,到時你想去哪就去哪,無需跟著一起去紐西蘭,也不移民。”
李銀禾出乎意外的看著她,眼睛亮了,“真的嗎?”
劉太笑,“當然。這么開心的話,你得多謝少秋了,是他的主意。”
驚訝過后,是歡喜的雀躍,她仍然是不可置信。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劉飛飛走過來,“話是等會和叔叔一起來。”
劉太點頭,“那你們好好陪陪銀禾,媽咪就先回去,約了師奶們在家通宵打四圈,這時候差不多該到了,你們今晚要么都在這睡,要么去少秋屋里睡,別回來了,免得又吵著你們。”
劉飛飛略顯嫌棄的甩手,“又打,去吧去吧。”
劉太前腳剛走,劉飛臨和駱少秋后腳就來。
駱少秋還是那副樣子,怎么舒服怎么穿,他靠過來,腿長的無處放,搭在她小腿肚下,李銀禾腿彎勾到他大腿。
駱少秋:“吃飽沒有?”
“五分飽。”
駱少秋點頭,“嗯,繼續吃吧。湯好不好喝?”
說起這個,李銀禾抬頭,“淡。”
駱少秋不以為然,“湯本來就不需要放鹽,且你不是生病么,清淡些好。”
“清淡無味,吃的人生希望都沒了。”
他笑,“是嗎,那你這兩周怎么過來的?”
“死過來的。”
“……別貧嘴,快吃。”
飯后,四人散步著到二十三戶,她和駱少秋走在后頭,走著走著,劉飛飛就跑過來,氣呼呼的,“劉飛臨個死撲街,不要妹妹了,要去找女朋友!”
“饒了自己吧,他遲早都是女朋友的人。”
夜晚風大,她沒戴圍巾,寒風溜進衣服里,李銀禾跺著腳,給出主意,“那姑娘不是住在隔壁么,哪里?要么我們上門拜訪吧,我也好奇飛臨哥喜歡的女人長什么樣子。”
她遲疑地看著駱少秋,劉飛飛也眼睛一亮,期待的看著他。
“……那走吧,反正家里鑰匙在飛臨那。”
于是三人站在二十四戶柵欄門外,摁響無線對講門嶺,里頭傳出一道男人的聲音。
李銀禾原本還有些乏意,聞言一怔,微妙的同劉飛飛交換眼神,后者拋回一個‘安啦’的媚眼。
兩個姑娘沒有說話,只好駱少秋開口,“千秋姐,開下門。”
那頭靜了片刻,柵欄門彈開,對講機忽然傳來女人的聲音,“開了,進來吧。”
直到對講機徹底黑了,劉飛飛才一臉正色道:“說話的人都是千秋姐。”
她訝然,“都是?”
看駱少秋一眼,后者點頭。
劉飛飛先從柵欄門進去,里頭的雙門已打開,劉飛臨笑吟吟站在門口,迎面著劉飛飛,“看不得我有女朋友是吧?”
劉飛飛做了個鬼臉,“我還有未婚夫呢,誰怕誰?”
這時,有個女人靠在他身后,把門敞開,“別管你哥,進來坐。”
劉飛飛跟著她進屋,“千秋姐,你用男人的聲音說話可風度翩翩啦,能不能教教我怎么發出這種聲音!每次聽都覺得好神奇!”
被喚作千秋的女人調笑,“你哥還不讓我說,說隔三差五覺得自己愛上了個男人。”
“別理他,他就沒有什么情趣!”
劉飛臨抱著千秋,壓低聲音道:“我要是趁你高潮用女聲跟你說話我看你怕不怕。”轉頭又看向自家妹妹,“你喜歡這種情調是吧,那我得跟你家那位通通風了,反正他學聲樂的,肺活量大。”
腰間被戳了戳,他回過頭。
駱少秋面無表情的,“鑰匙。”
劉飛臨從褲袋掏出鑰匙,小聲道:“把飛飛帶走。”
“……不合適。”
劉飛臨為難著,“我這也不合適。”
劉飛飛聽了,“……想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