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統(tǒng)治著數(shù)千座有人星系、擁有數(shù)千億國民的夏蘭帝國而言,如何維持這人類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機構(gòu)組織,是一個重要而艱巨的課題。為了找出它的答案,帝國參考了人類歷史上所有出現(xiàn)過的政治體制,并且花了接近一百年的時間來實踐和完善,才基本上算是把方針定下來了。
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階層由統(tǒng)領帝國各領域的十三個根源氏族組成,而在這十三根源氏族中,以亞諾萊維涅家的當主為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也就是皇帝,全面導引帝國展的總方向,其余根源氏族則通過最高議會對皇帝的權力進行限制和引導。
這個最高議會的全稱是“十三根源氏族議會”,簡稱“十三議會”。能夠參加十三議會的只有十三根源氏族的當主,而他們最重要的責任是防止皇帝因一己之私而連累帝國全體,因此十三議會具備著彈劾皇帝的權力。
除此之外,根源氏族之長們還擔負著從亞諾萊維涅家的皇帝候選者中挑選出下屆皇帝的責任。因為挑選目標的最基本要求是,對象必須具備能夠統(tǒng)御有著數(shù)千億人口的龐大帝國的才能,所以挑選的過程可以說是苛刻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作為皇帝候選者的四大王家的子女們,從誕生的一刻開始,其言行就會受到根源氏族的密切關注。雖然沒有任何特異表現(xiàn)的平庸者肯定會被取消候選者資格,但若在登上帝位前就留下太多劣跡的皇帝候選者,也會被立刻取消資格的。
所以就這個標準來看,這次菲恩伯德王家的第一公主殿下所犯下的錯誤究竟屬于上面那一類,其實是很難判斷的。稱為平庸當然不合適,然而若就此取消其候選者資格的話,對這位尚未經(jīng)琢磨的雛鳥來說也未免太過殘酷了一點。
在帝宮的某處,抱持著以上兩種意見的根源氏族之長們,其實已經(jīng)在對這位公主殿下的處罰事宜上展開了三天的討論,只是當事人并不知道而已。
“呼……”
自從得知自己將以非根源氏族之長的身份參加十三議會的那時候起,夏音的情緒就從來沒有開朗起來過。盡管最初的恐懼已然銷聲匿跡,但殘留下來的不安感卻如同潮濕的霧氣般始終籠罩著她的心。
此刻,就算散步在王宮的花園中,沐浴在那調(diào)整到最討好人心的恒星之光下,也絲毫驅(qū)散不了這位公主心中的濃濃陰云。
“嗯,你果然在這里啊,夏音。”王家花園的入口處響起了菲恩王的聲音。
“父親大人……”夏音轉(zhuǎn)身望去,只見父親正穿過綠茵的迷宮,快向她走來。
“看樣子,你還是在擔心那即將面臨的試煉啊,暴風雨的源頭。”看到女兒的表情,菲恩王就知道最近一兩天來這座宮殿中突然增加的物品耗損事件,暫時還不會有停止的趨勢。
“父親大人……您也參加過十三議會嗎?”這次,夏音倒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安。
“當然參加過。”菲恩王笑著對女兒講述道:“那時候我還是上屆的皇帝候選者之一,因為始終沒有勇氣犯下足夠嚴重的錯誤的緣故,所以到最后還是被你的祖母大人抓到了那間漆黑小屋中,接受了一番終生難忘的靈魂拷問。”
“拷問……”夏音的臉色變得有點蒼白了。“是什么樣的感覺呢?”
“那就是我的秘密了,親愛的女兒,即使是婭若莎我都不曾告訴過。”菲恩王輕笑著,回避了女兒充滿好奇的視線。“不過,到最后居然是諾拉維亞家的浪蕩子得到了諸位根源氏族之長的承認,這實在是讓我感到很意外。”
“哦……父親大人,得知自己落選時候的心情是怎么樣的,這可以告訴我嗎?”夏音已經(jīng)開始為可能到來的最壞情況作準備了。
“這個倒沒關系。不過,那個時候我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嗯,除了某個想法特別強烈一點之外。”菲恩王沉吟了一下。
“是什么呢?”夏音顯得異常專注,不自覺地追問道。
“那時候我想,‘如果早知道會把惹麻煩的等級列為評定標準的話,那我之前就應該犯下更盛大的錯誤才對啊!’”菲恩王看著女兒大笑了出來。
“……呃?”過了好一陣子,夏音才這奇異事實的沖擊中恢復過來,然后就感到一股灼熱的感情從心靈深處噴涌了出來。她凝視著菲恩王,用很僵硬地語氣確認道:“您是在捉弄我嗎,父親大人?”
“我是在安慰你啊,愛鉆死胡同的小鬼頭。”菲恩王用毫無波瀾的目光注視著女兒,慈祥地撫摸著她深藍色美麗的秀。“不過我也沒有撒謊,當時我的確是那么想的。”
“父親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其實不必為了不久前犯下的錯誤而如此擔心嗎?”夏音慎重的確認著。
“嗯,為了不讓王宮的日常維護經(jīng)費在某人的怒火下消耗殆盡,我也只好舍棄身為父親的威嚴了……”菲恩王出了半真半假的嘆息,然后轉(zhuǎn)身慢慢朝王家花園的入口走去。
“跟上來吧,菲恩伯德家的雛鳥。如果你的心情已經(jīng)恢復到了可以再度感受喜悅的程度的話,作為對你初次離巢飛翔的祝福,我就讓你看一件你一直想看的東西吧!”
……………………
跟著父親走在宮殿的走廊內(nèi),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夏音不禁感到滿腹猜疑。因為,如果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的話,除了自己的臥室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了啊?
然而,菲恩王似乎很享受這種最后才揭開謎底的樂趣,依舊沉默不語地繼續(xù)前行著,只是在嘴角浮現(xiàn)出奇妙的笑容。
“說起來啊,女兒,”菲恩王突然用趣味盎然的語氣呼喚著夏音。“前幾天在海特蘭德家族的宮邸中,翼之眷族生了一場小小的叛亂,你知道這件事嗎?”
“咦?”公主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望向父親。
“聽說,好像是勞倫斯特家當主不滿由地上人的公爵長孫閣下來繼承帝國之翼,所以在歡迎儀式上爆了一場叛亂……”到目前為止,菲恩王說的都還沒有偏離事實。
“哪有這種事情!”夏音頓時將自己的憂慮忘到了九霄云外,并真心替那位少年辯護起來。“他實在太過分了!以遺傳體質(zhì)來判斷一個人的價值,這樣的惡德居然會存在于翼之眷族的榮耀中,簡直就是帝國的恥辱!”
“嗯,的確是這樣。”盡管有點驚訝于女兒過激的反應,不過菲恩王卻沒有表露出什么感情,只是在心中無聲地微笑著。“不過帝國的公主殿下哦,海特蘭德家族可是被稱為帝國之翼的、對帝國極其重要的存在,而讓一個甚至對夏蘭社會都完全不了的人類來擔任它的繼承者,你不覺得這的確是有點不妥當嗎?”
“沒有這回事!”不知為何,夏音感到自己的情緒沸騰起來。
“也許天空的確是稍微缺乏身為夏蘭人應有的常識,但他卻具備著通曉地上世界的特質(zhì),光是這一點就遠遠過了其余的根源氏族之長。雖然現(xiàn)在那個人還不太可靠,但只要假以時日,他一定可以成為與帝國之翼的名號相匹配的人物的!”
“嗯,看起來你對公爵公子閣下倒是充滿信心嘛……”菲恩王點點頭,將心中的笑意表露到了臉上。“不過,你這番演說沒有讓眷族之長們聽到實在是太可惜了。畢竟對于尚未成熟的菲恩伯德家的雛鳥來說,這可以算是一次相當優(yōu)秀的演說了。”
“父親大人,你……”又在捉弄我嗎?本想這么問的夏音突然注意到了父親對“那個人”的前后稱謂上的微妙差別,于是急切的確認道:“剛才稱他為‘公爵公子’了吧?這表示他已經(jīng)被承認為海特蘭德家的繼承者了嗎?”
“嗯,接下來就是整個故事最精彩的地方了,不過我是不會告訴你更詳細的情況的。”一種略帶惡意的笑容從菲恩王的嘴角蕩漾開來。
“總之,我們的公爵公子閣下赤手空拳地輕易就鎮(zhèn)壓了這場叛亂,并且在他恩威并施的手段下,就連身為叛亂主謀的那位何里亞伯爵也跪在他面前,流下了懺悔的淚水,并誓終身尊他為師……”菲恩王說的是不知道已經(jīng)修改過幾次了的版本,基本上和真實扯不上關系了。
“父親大人,”在更強烈的疑惑涌上來之前,夏音就打斷了這位王殿下的胡說八道,以斬釘截鐵地語氣說道:“那個人絕對不可能做到這種事,你就不要再鬼扯了。”
“呃……”
……………………
不知不覺就已經(jīng)走到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的臥室前,但菲恩王卻毫不停留地走過臥室的入口,一直到走廊的盡頭才停下來。
這里是除了墻壁和一幅油畫外邊什么都沒有的空間。
“父親大人,您這是……”夏音終于忍不住出言詢問道。
“我的公主啊,”菲恩王凝視著那張到幾乎占了半個墻壁的油畫,像是感到悲傷般的嘆息著。“我敢用這座宮殿的所有權來打賭,你一次也沒有仔細看過這幅畫吧?”
“呃?”感到莫名其妙的夏音便將視線移到了那幅畫上,然后就露出厭惡的表情。
那是一幅巨大的人物畫,畫中的人物是一位有著俊美容貌與英挺身材的貴公子,而背景則應該是某處地上世界。畫的構(gòu)圖和筆觸都相當優(yōu)秀,雖然也許還比不上帝宮中的宮廷畫家,但也是足以堪稱藝術品的杰作。
只是,畫中的人物碰巧擁有和這座王宮的主人相同的容貌,而且聽說還是出自某個王家當主的手筆。
童年時代的夏音,對這位以捉弄自己為樂的父親懷有深深的畏懼感,所以當然沒有理由去喜歡這幅帶給她巨大壓迫感的畫。而稍微長大一點后,這位公主殿下又對父親將自己的自畫像懸掛在自己臥室入口前的動機產(chǎn)生了強烈的懷疑,在惡心之余基本上也沒有靠近過這幅畫。
所以菲恩王說的確實是事實,不過……
“為什么您會知道?”夏音將心中的疑問化為了言語。
“很簡單。我親愛的女兒,如果你仔細欣賞過這幅父親的自畫像的話,就應該會覺到一個簡單的事實,并且也不會因為一直在意本命艦的事情而喪失了原本可愛的個性……”
菲恩王伸手在畫像邊框的某處輕輕按了一下,然后整面墻壁,連同上面的畫就悄然無息地縮到了通道的兩旁,露出一個寬闊的大廳來。
“嗯!”就算大廳中呈現(xiàn)出的是一片鳥語花香的地上風景,也不會讓這位公主如此震驚。
在大廳中央,一艘火紅色的交通艇靜靜地停泊,雖然在它的周圍僅有幾處暗淡的光源,但從那桀驁不馴的外形中透射出的粗獷和野性卻毫無阻礙的傳到了公主的眼中。
“這是……”夏音瞪大眼睛,不能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陽麟!”
接著,這位公主就飛奔過去,欣喜無比地撫摸著那艘交通艦的外殼,那種熟悉的金屬觸感讓她激動得無法言語。然后,夏音對終端手環(huán)輸入了“開門”的命令,而交通艇的艙門也確實應聲開啟了。
“陽麟!果然是陽麟啊!”再也沒有懷疑,夏音一下子就跑了進去,然后就在里面開始折騰起來。
在此期間,菲恩王則露出像是愧疚又像是不滿的表情,小聲嘀咕著。“……嗯,早知道一開始就告訴她了……不過,如果這孩子能對父親再多一點敬愛之心的話,應該早就現(xiàn)這個驚喜了……嗯,就當作懲罰吧,我果然還是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啊……”
大概二十分鐘后,直到最初的狂喜稍稍褪卻,這位公主才冷靜了下來,從交通艇中走出來后,她就徑直來到了菲恩王面前,以滿溢著歡樂的語氣確認道:“父親!陽麟不是已經(jīng)徹底損毀了嗎?為什么……”
“這艘交通艦并不是陽麟。”菲恩王的聲音像是沉進了十六年前的時光中,帶著淡淡的喜悅和感慨說道:“它的名字是火麟,陽麟的孿生艦。同時,也是你真正的本命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