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長廊仿佛沒有盡頭,商不忘瞇著眼睛快速穿行在長廊中,從越來越濃重的寒氣推測龍鱗黑甲就在前方,那就意味著嫣然也在前方,終于走出了長廊,迎面而來的,是一樹緋色的花,開得極盛,深深淺淺的紅,嬌艷欲滴。
那個青衣的少年坐在花樹的大石下,手中握中書冊,同樣身穿青衣的孩子坐在他身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的轉動,機靈可愛,一見商不忘,便轉頭對少年說了一句什么,那少年抬起頭,他面容黝黑而平凡,但一雙眼眸精光四射,清澈如水,商不忘不由在心里暗暗喝彩。
“大帥還在睡,”少年揚了揚黑得發亮的長眉,“龍皇在看地圖。”
大帥?龍皇?直到此時還如此的堅持,這少年還真真的倔強,商不忘優雅的笑了,“那是否可以請你告訴龍皇,商不忘求見。”
少年目光掃過商不忘,長身而起,高聲喝道:“龍皇,商不忘求見。”
此舉極為粗魯,商不忘收斂.了笑容,只覺得暗暗心驚,這少年眉間隱含著風雷變幻之色,聲若洪鐘卻沒有余韻,呼喚完畢,即刻坐下,即使只是坐姿,也顯得異樣的驕傲與不屈。
“不忘,”姬問風應聲而出,面帶笑容,.絲毫沒有覺得不悅,“這位是寧不凡,是嫣然麾下的猛將。”
原來這少年就是寧不凡,商不.忘含笑作禮,寧不凡倨傲的點了點頭,回身對姬問風點頭示意,執著那孩子走進了長廊,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問風,這少年如此倨傲想必很難節制吧!”商不忘凝.視著寧不凡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微笑著轉頭看著姬問風,“不過這少年目光如電,來日定然貴不可言。”
含笑請商不忘進屋坐下,雖然已經春暖,但殿內仍.然燃著數個火盆,擺放得或遠或近,整個殿內如盛夏一般,輕輕皺眉,早已聽聞嫣然為太極箭所傷,聽聞太極箭乃天下至陰至寒之物,雖然龍鱗黑甲吸出了嫣然體內九成的太極箭,但殘余的太極箭對嫣然折磨顯然不是常人能夠想像。
“寧不凡的確是人中龍鳳,”相對而坐,問風笑意漸.漸收斂,“更難能可貴的是他在嫣然最困難的時候能夠不離不棄,我很欣賞他。”
能夠得到問風.的贊譽,即使只有一句話,也說明他在問風心中有了一定的位置,這樣的位置就意味著一條通往成功的終南捷徑,有了龍皇的支持,那就意味著有了霸絕天下力量的支撐,即使如燕啟一般的蠢人,也能成為不世的名將,更何況那是是寧不凡這樣睿智的將軍?
“問風,御醫已經來過了吧!”商不忘直截了當將自己的來意道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皇上的性子,你已經回來兩天了,還不進宮,皇上的猜忌會越來越深。”
“我知道,”問風很淡然,“皇兄在等我進宮,不過我想等一切安排好了之后再進宮。”
一切安排好了?眼角微微跳動,問風是什么意思?難道在他的威懾下,還有人敢輕舉妄動?抑或是為了保護太后?自他將太后送回上京,便知道他為了嫣然已經放棄了太后,這個舉動雖然在情理之中,卻在意料之外,更令人意外的是滿懷仇恨的皇上并沒有殺死太后,而是將太后囚禁在城外的別宮離夏宮,從那時起,離夏宮就成為了安楚最危險的地方,旁人輕易不敢涉足。
沒有詢問他在準備什么,即使開口詢問,問風也不可能說實話,只聽身后輕響,問風已起身走進簾中,隨后有低微說話的聲音,接著問風輕聲道:“不忘,嫣然醒了。”
走進簾內,看到嫣然的第一眼只覺得恐懼,一種被極美所震懾的恐懼,也許是太極箭的緣故,嫣然的肌膚上如同結了一層薄薄的、晶瑩透亮的冰殼,她穿著織錦的棉衣,披著羽衣,滿面的笑,“不忘。”
及至傍晚才離開九州王府,翻身上馬,未及走到街頭,已有侍衛迎上前來,“大人,皇上傳你速速入宮。”
與姬無塵相對而站,姬無塵面色鐵青,自問風進入上京城門,他的臉就如同結了一層不會融化的冰,永遠那么寒氣迫人,連他說話的聲音也冰冷徹骨,“不忘,問風對你說了些什么?”
“他說不日就會進宮謁見皇上。”
“不日?”姬無塵冷冷的重復著,“不日?”
春陽明媚、鶯蝶飛舞,御花園春意盎然,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可是跟隨在姬無塵和姬問風身后的玉妃只覺得莫明的冷,如同重回到冬季一般,安靜的聽他們唇槍舌槍,目光不時落在笑容滿面的姬問風身上,這是她嫁到安楚之后第三次見到這位名動天下的龍皇,每一次的感覺都不同。
第一次見到姬問風,是贏嫣然為后之時,有一次到月陽宮向她請安,遠遠的見到過他,那時,只是驚訝于龍皇竟然是如此年輕而又俊美的少年,面容與姬無塵有七分相似,第二次見他,是贏嫣然提兵出了殤陽,短短數月橫掃邊關數鎮之時,姬無塵帶著自己上麈山請他出山,他坐在瀑布前的大石上,因為暴雨,瀑布的水勢驚人,即使相對而立,說話也得大聲吼叫,那時,又驚訝于姬問風短短數月竟然蒼老了十數歲,似乎連兩鬢都斑白了,可是他說話的時候,仍然霸氣十足,如同天下就在他的指掌間一般,第三次見他,他已經恢復了初次相見的神采,只不過不再復少年的模樣,而是一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的青年。
“皇上,嫣然的確做錯了,”姬問風的語氣完全不像一個臣子,而是皇上的主子,他的眉目之間,滿滿的都是威脅,“但她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她興兵謀反,完全是身不由已,皇上一舉斬殺了贏家一百余口,難道連唯一幸存也要斬殺嗎?”
“問風,你應該知道贏嫣然所犯的是滅族之罪,”姬無塵的聲音也是冰冷,刺耳至極,“朕如果放了她,今后如果有其他人以贏嫣然為例,是否朕也應該赦免那個人呢?”
“皇上,這世間只有一個贏嫣然,”姬問風似乎強壓著內心的不悅,“若以后有人以嫣然為例,臣一定會一舉蕩平叛亂,讓安楚永保靖安。”
“問風,贏嫣然是一個女子,她竟然想當皇上,”姬無塵轉過身,緊盯著姬問風的雙眼,“問風,自古權勢財帛動人心,贏嫣然對于財帛則是欲取欲求,而權勢……,只要動了心,難保……。”
春風吹過,花瓣如雨滴飛落,姬問風的笑顏在紛飛的花瓣中顯得異樣嫵媚,“皇兄,贏嫣然是姬問風的女人,一旦有一天姬問風問鼎了天下,即使真的將皇帝讓給她做那又何妨?”
目光閃爍,玉妃知道,姬無塵和自己同樣不敢相信剛才入耳的話,半晌,姬無塵強自鎮定,“問風,你說什么?你要讓贏嫣然做皇帝?”
“皇兄,你應該清楚,以龍鱗黑甲的戰力,如果我想要天下,天下就是我的,”姬問風說話時的神情睥睨天下,沒有人能否認他此刻道出的事實,“嫣然想要天下,那我就給她,她無論想要什么,只要姬問風能夠做到,姬問風都愿意給她。”
他們沒有再說話,姬無塵面色鐵青,姬問風滿面笑容,就這樣站了許久,然后姬無塵轉過身,“有龍皇為贏嫣然作擔保,姬無塵還能說什么呢?”
“皇兄,”凝視著姬無塵的背影,姬問風仍然在微笑,“只要皇兄一天是安楚的皇帝,安楚的天下永遠是皇兄的,姬問風即使不再是皇兄的臣子,但是姬問風可以保證,安楚永遠是安全的。”
輕輕的擺了擺手,姬無塵甚至沒有轉身,看他想要離開,姬問風上前一步,“皇兄,嫣然想小若了。”
即使許久沒有見到那個女人,想到她,仍然覺得恨,看著她站在東宮門外,身邊站在商不忘和那個同樣死而復生的福安,春暖花開,宮中的女子早已換上了輕薄的春裝,可是贏嫣然仍然穿著那件天下聞名的羽衣。
“無塵,”她微笑著對姬無塵點頭示意,神態悠閑,仿佛只是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再次重逢一般,“許久不見了。”
走到近前,這才發現她的臉如同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即使在盛陽之下,她仍然冷得發抖,姬問風快步走到她身邊,執著她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的溫暖傳遞給她一般,如果剛才對他所說的話有懷疑的話,那么此時,看著他注視贏嫣然的目光也會明白,他所說的便是他想的。
姬無塵緊緊的握著拳頭,“進去吧,小若想必也等了許久了。”
看著贏嫣然和福安走進東宮的宮門,玉妃緩緩轉過首,只見姬無塵慢慢走到商不忘身邊,商不忘對他微微一笑,“皇上,你的執著到此時可以放下了,問風已經掙脫了親情的束縛,在他心中,安楚除了是皇上的,和其他六國再沒有什么區別。”
“不忘,”姬無塵慘然一笑,“的確沒有什么區別了,在問風心中,除了贏嫣然,再沒有其他的顧忌了。”
“皇上,”商不忘輕聲嘆息,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姬無塵的肩,仿佛一個老朋友而非臣子一般,“對于嫣然和問風而言,他們的出生都是為了對方,到了此刻,無論是誰,都無法忽視他們之中的任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