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內,秋拾看著地毯上密密麻麻的瓜子殼和茶幾上的被啃得參差不齊的糕點,眉頭皺了又鬆,鬆了又皺,“你要是再不說,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柳亭苼姿勢一僵,面不改色地將準備吐出來的瓜子皮胡亂一嚼吞下肚子,小心翼翼地蹭到桌邊給自己倒杯茶,“別急,我潤潤嗓子就繼續說,這次保證不會再忘了!”
慢條斯理地喝完一盞茶,打了個響嗝,柳亭苼才道:“陛下在北疆那邊安排的人來信說,宋家的老大最近和平王來往過密,陛下已經起疑了!”
“平王是?”
柳亭苼怪道:“你竟然不知道平王?當初不是他承了老將軍的情上你們盧府提親的嗎?”難道是我調查錯了?
“……”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平王是先皇的叔父,一直在北疆就蕃,他人名聲平平,喜歡吟詩作畫,也正是因此,他是司徒皇室中唯一沒有被女皇抓到錯處的,所以女皇對他防備頗深。”
“人家沒犯錯還防著?”這女皇也太奇怪了!
柳亭苼拍著肚皮,舒展雙腿,“這帝王的心思哪是你一個後宅女人能猜的!”
“她連平王都防著,那你呢?”
“……”原來後宅女人也不能小覷的!
柳亭苼:“我對陛下那可是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陛下火眼金睛,她看得清!”
秋拾心裡是不信的,“都說伴君如伴虎,你的話還是不要說得太滿!”
柳亭苼咧嘴笑呵呵,“謝盧大小姐的關心!!”
秋拾:你哪知眼睛看出來的?
……
馬車停下,車伕在外面稟道:“小姐,到家門口了!”
柳亭苼一腳橫在車門口,擋了秋拾的路,“正好到了飯點,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秋拾:“我不……”
“去‘龍宮’。”柳亭苼命令道。
車軲轆轉動,晃晃悠悠地離開盧府大門前。
“那不是大小姐的車嘛?怎麼又走了?”喬管家剛出側門就看到帶著盧府標誌的馬車離開,然後轉頭招來小廝,“去跟夫人支會一聲。”
……
‘龍宮’本名福鑫樓,之所以得此名,一說是以魚蝦扇貝等水產品爲主打菜,各種海鮮水菜應有盡有,堪比東海龍宮;另一說是女皇未入宮前,最喜歡來此品菜,登基後也時常光顧,因此得名龍行宮。後一種說法是真是假難以辯白,但第一種卻是名符其實,更容易讓人信服。
柳亭苼絕對是‘心懷好意’才帶秋拾來‘龍宮’的,他想著盧姒這樣的世家貴女平時出門的機會不多,外面好吃好喝的肯定沒享受過,他帶她出來逛逛玩玩,說不定心情一好盧姒對他態度有所轉變呢?
嗯!這就是柳亭苼的小酒酒,至於想方設法想跟盧姒多待一會兒的,絕壁不可能是他!←_←
“這道是吳江鱸魚膾,口感雖比不得‘鮆(ci)魚糊塗’,但在魚菜中也是極品,你嚐嚐!”柳亭苼直接把盤子遞到秋拾面前。
秋拾現實中很少吃魚,因爲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挑魚刺上,這會兒有機會了,倒想試試。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柳亭苼眼巴巴地問道。
“還行!”秋拾細細嚼著,將肉裡面的小細刺一一吐出來。
“這可是吳江新產的嫩魚!大廚經手的!到你嘴裡就這麼倆字,那你這嘴巴可真夠刁的。”柳亭苼心裡有些挫敗感,怎麼盧姒對什麼都不上心,雲淡風輕的,也沒什麼特別喜愛的,這讓他從何下手?
“我不喜歡魚刺,太麻煩了。”
柳亭苼眼睛一亮,“你放心以後,哦不,現在開始,你放心吃魚肉,我給你挑刺兒。”說著把板凳一拉,坐到秋拾身邊,真的開始挑魚刺。
秋拾瞄了眼他手裡的筷子,默默地杳了碗魚湯喝。
柳亭苼好不容易把一條魚剔乾淨了,將戰利品遞給秋拾,“你吃這個,裡面沒刺。”
秋拾:“你用過的筷子,不乾淨!”
“……老子願意給你挑就不錯了,你還嫌棄,不吃我自個兒吃。”柳亭苼氣呼呼地端起盤子,三兩筷子就把白生生的魚肉撥進嘴裡,使勁地嚼,嚼,嚼……
“咳咳咳……”
“你是噎到了,還是被魚刺卡住了?”
柳亭苼一手按著嗓子,一手指向桌上的魚刺。
“吃頓飯毛病真多!”秋拾放下湯匙,走出包廂,招來店小二,“給我來一罈你們店裡最酸的陳醋。”
店小二:“姑娘您確定要的是一罈醋?不是酒?”
“醋,越酸越好!”
……
一碗,兩碗,三碗……直到第八碗,卡在喉嚨處的魚刺終於被軟化,順著食道滑了下去,而此刻的柳亭苼,已經被酸得淚流滿面,臉頰抽搐,那張俊俏的臉彷彿被揉搓過的紙團一樣,皺巴巴地扭到一起,往日的風采早被夾死在皺紋裡了!
“下去了嗎?”
柳亭苼飛快地點點頭,生怕慢了一秒,盧姒會給他倒第九碗!然後又脣齒不清地開口:“誰,誰……”
秋拾往外面看了一眼,“誰啊?外面沒人。”
柳亭苼艱難地睜開一條眼縫,看準茶壺的位置後,飛速拿過來,揭了壺蓋就往嘴裡灌,連苦澀的茶葉都沒放過。
原來不是‘誰’,而是‘水’。
……
“哎吆喂,這是誰家的醋罈子打翻了,好大一股醋酸味兒喲!”一個戲謔的男聲自包廂外傳來。
另一男子也嘻笑著回道:“可不是嘛,打翻的醋罈子天天有,可今兒的味兒最重!”
第二個聲音有些熟悉,隔著白色的窗紗,秋拾隱約看到兩個修長的身影,她正欲起身,柳亭苼先她一步奪門而出,“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不怕死的,敢在門口嘲笑老子,活膩歪了不成!”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我小舅子啊!”柳亭苼皮笑肉不笑的,他還在因爲上次被盧府四次拒之門外的事耿耿於懷,雖說不讓他進府的是準丈母孃盧夫人,但他又不能把氣撒到長輩頭上,也不捨(不敢)怪盧姒,所以就只能落到盧循頭上了!
盧循自上次見證了南韶館的事後,對柳亭苼的印象已經差到了極點,這下見了他也沒好臉色,“柳大人甚言,我妹妹現在還是盧府的大小姐,你這聲小舅子,我可受不起!”
“離正月十八也沒多久了,我這是提前練練嘴,我叫盧姒‘媳婦兒’她都沒介意,小舅子你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可介意的?”
柳亭苼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得盧循只想上前揍他一頓。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姓柳的真的那樣稱呼小妹?小妹還不介意?難道小妹也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一樣,看上姓柳的皮相了?這可不行,我妹子怎麼能看上這個流氓呢?而且還是個斷袖流氓。回去得好好跟小妹普及一下姓柳的惡行,好讓她絕了那份心思!
看來盧循不僅在琴技上造詣頗深,在腦洞挖掘方面也是前途一片光明!
這時,盧循旁邊的男子開口道:“柳大人此言差矣,你身爲男兒自然不怕別人說道,但盧小姐是世家貴女,稍有不慎就會滿城流言蜚語,這讓她以後如何自處!”
柳亭苼撇了眼開口的男子,約摸二十五六的樣子,長得斯斯文文的,氣質淡然,背後還背了一個大包袱,看形狀應該是古箏之類的東西。柳亭苼記得他,“你不是南韶館的琴師嗎?怎麼不陪著那些清倌優伶彈琴鼓瑟,倒有這閒工夫來教訓老子了?”最主要的是張口就提盧姒,還處處圍護她,這讓他非常不爽!!
琴師薛燭不疾不徐地解釋道:“薛某豈敢教訓大人,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倒是個有骨氣的,就是不知道你這身骨氣到了我司刑寺還剩多少?”柳亭苼臉色陰沉,語氣冷得能凍死人!
“久聞司刑寺大名,但一直沒機會見識,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吧!”秋拾款步而來,聲音依舊淡淡的,柳亭苼卻莫名地聽出了一股興味,臉色由陰轉晴,“真去?”
秋拾“嗯”了一聲,徑自下樓。
柳亭苼:“……”這可是第一個上趕著進司刑寺參觀的。
盧循:“……”妹子你怎麼在裡面?三哥我站了那麼久也不出來打聲招呼。
薛燭:“……”盧小姐您非要這個節骨眼上去司刑寺嗎?你進去了能出得來,我進去就不一定了!
……………………
司刑寺,女皇專爲異己之人打造的一座人間地獄,成立僅僅十年,裡面的亡靈孤魂都可以組建三軍十旅,而柳亭苼身爲司刑寺的一把手,是當之無愧的‘活閻羅’。
秋拾下了馬車,入目的是司刑寺巍巍鐵門,森冷而威嚴,正門牌匾上書寫著‘司刑寺’三個鎏金的行楷大字,字體隨意瀟灑,筆峰剛勁,承轉流暢,看得出來是個書法大家所作。
柳亭苼解釋道:“這幾個字是陛下所書,來這的人都要一跪三拜,以示對陛下的敬意。”眼角有意無意地撇向身後那倆人!
“那你每天都進進出出的,豈不是要把腿都跪斷了?”
柳亭苼:“……”爲什麼總喜歡拆我的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