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祿一邊伺候柳亭苼換衣服, 一邊打探道:“大人,盧小姐傷得可重?”
柳亭苼張開胳膊,等著得祿給他拾掇好, “盧府那個大夫就是個庸醫, 屁大點傷都要拖四個月, 你待會去告訴蘇屠子, 讓他明兒去一趟盧府, 好好給人瞧瞧,老子可不想娶個瘸子過門。”
蘇屠子,有名的游方神醫, 因多年前曾得柳老太救命之恩,認柳老太做干娘, 每年年底都會來京都柳府過年, 算是柳亭苼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是。”得祿給柳亭苼解開腰帶, 外袍松開,一封信函掉到地上, 得祿彎腰撿起,“大人,您的信。”
柳亭苼一把奪過來,揣到夾衣里,“這可是老子的護身符, 可不能丟了!”
得祿笑道:“大人的護身符還真是與眾不同, 您讓小的瞧一眼唄!”
“收起你那雙狗眼睛, 這信可是專門給我媳婦兒看的, 你想都別想。”
“這是您給夫人寫的?!您啥時候會寫字了??”剛說完頭上就挨了一巴掌, 柳亭苼瞪眼道:“膽兒肥了,敢嘲笑老子不識字!”不過那聲“夫人”甚得他心, 所以那一巴掌才不輕不重的。
得祿挨了打,仍高高興興地賠笑道:“小的嘴拙,大人原諒則個。不過,女人家都喜歡自個兒男人說些好聽話哄著,大人您信上都寫了什么?”說完腦袋上又挨了一巴掌,柳亭苼哼道:“就你這小技倆,騙得福那傻子還行,老子可不吃你這套。”
“還是大人更勝一籌。”得祿訕訕一笑,麻利地給柳亭苼換上新袍,系好腰帶,柳亭苼拍拍袖子,將如墨的長發一絲不茍地鋪到后背,上下收拾整齊后,才出門會客,但臨走前又吩咐了得祿一句:“西街昨晚死了個人,你派人去仔細查一下。”
“明白。”
……
柳亭苼出了院門,遇到迎面而來的簾幽,柳亭苼眼底滿是不耐煩,“你把老子之前的話當耳旁風了嗎?來人……”
簾幽忙道:“大人,奴婢來此是有一事相求,求大人聽奴婢說完。”
柳亭苼側著身子,不想多看他一眼,“別讓老子說第二遍,滾。”
簾幽屈膝跪地,開門見山道:“大人,奴婢愿替常兄入宮伴駕,成為大人的眼睛,求大人給奴婢一次機會。”
柳亭苼目光鋒利,盯著簾幽,“你聽誰說的?”
常冗明面上的身份是柳家表親的遺孤,但實際上卻是柳亭苼培養的伶人,目的不言而喻,這件事除了柳亭苼和他老娘,就沒第三個人知道,簾幽是如何得知的?
簾幽后背上出了一層冷汗,面上仍努力保持鎮定,“奴婢,偶然聽到常兄在背誦《宮律》,所以才有此猜測,如今,常兄不幸身亡,大人的心血不能白費,奴婢厚顏自薦,還求大人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絕不會讓大人失望。”
柳亭苼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簾幽,就在剛剛那一瞬,他突然懷疑常冗的死會不會和簾幽有關,但又想起大夫說的,常冗中毒已有五六年,那時候簾幽還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怎么可能是他!
簾幽見他默不作聲,以為有戲,繼續游說道:“下個月就是昌樂長公主的誕辰,陛下定會赴宴,大人這可是不可多得的時機啊!!”
柳亭苼雙眼微瞇,嘴唇浮起涼薄的笑,“的確是個聰明人,”竟然和我想到一處去了,但是,“可惜,就憑你這副骯臟的身子,再聰明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簾幽身子一顫,嘴唇哆嗦著,好半晌才開口道:“只要大人有心,隱瞞身份這種小事根本微不足道。”
“就你,也值得本官犯欺君之罪?少了一個常冗算什么,老子后院多的是身家清白的伶人,還輪不到你出頭。”柳亭苼三言兩語斷了簾幽的小心思,也絕了他的后路,“從今日起,你最好老老實實待在后院,再敢踏足前院,這雙蹄子就等著喂狗。你也記清了。”最后一句是對著剛過來的得祿說的。
得祿恨恨地盯著簾幽,回道:“是。”
簾幽低垂著頭,目光失神地盯著地板,一雙皂靴從視野里閃過,他想伸手抓住,可又沒勇氣,待人離去,周圍死一般寂靜……
良久,簾幽起身,抬首間,目光凄冷而決絕,“扣成,你說過的,以命拼命,才能守命!!”
十五年了,這句話他從未忘記過!
……………………
盧府,淓蕪院
桃衣拎著三個油包紙進了主屋,擠眉弄眼地笑問道:“小姐,你猜這是什么?”
秋拾專注于手里的《山川集注》,頭也沒抬,慵懶地開口:“玉子糕?海棠酥?還是糖麻花?”
“這次您可猜錯了,東西不是奴婢買的,是某人特地小姐您買的!”桃衣說著拆開其中一包,看到里面沾滿糖霜的柿子餅,眼睛都直了。
秋拾嗅到了甜味,“糖果?”
“不是。”桃衣捧著油包紙走到床邊,“是柿子餅,柳大人送來的哦!!”
秋拾只瞄了一眼,看到柿子上面薄薄一層糖霜,興致怏怏的,視線又飄回書上。
桃衣拈了一塊,“小姐,這個沒那么甜,非常好吃,您不試一口?”
秋拾翻了一頁,“放著吧,喝了藥再吃。”
“哦!”桃衣苦著臉把東西重新包起來,隨即又窺了眼門外,王嬤嬤不在屋檐下,露英在廚房盯著煎藥,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桃衣轉頭看了眼秋拾,眼珠子滴溜一轉,搬著秀墩坐到床邊,“小姐,奴婢能問您件事嗎?”
“說吧!”
桃衣支支吾吾地,老半天才問到關鍵處,“您有沒有覺得柳大人,最近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
“哪不一樣?”秋拾語氣一如既往的淡然無波,對任何事情都不上心。
桃衣怪道:“您自己沒察覺到嗎?”
“我知道還問你?”
“……您沒覺得,柳大人好像越來越殷勤了?!而且奴婢覺得他也沒有外面傳言的那么可怕!”桃衣回想著柳大人在自家小姐面前的一幕幕場景,好像每次到最后都是柳大人受罪,可他也只會口頭上咋咋呼呼地放狠話,實際上連小姐一根頭發絲都沒動,就像這次,他被小姐潑了一身面湯,雖然當時被氣走了,可事后卻還惦記著小姐吃藥怕苦,特地讓人送了果脯過來,這樣細心的男子桃衣自認為只見過兩個,一個是自家老爺,另一個就是柳大人!
秋拾放下手里的書,認真想了想,“好像,是你說的那樣。獻殷勤一般都是有事求人的,他難道是有事求我?”
桃衣嘿嘿笑道:“一般人獻殷勤是有事求人,可一個男子向一個女子獻殷勤,所求只有一樣。”
“什么?”
“……”奴婢都說得這么直白了,您咋還沒聽懂呢?平時挺聰明的,怎么關鍵時刻犯傻了?難道小姐是害羞了,不好意思說出口?桃衣觀察著秋拾面色,一點也沒有害羞的跡象!“有句詩叫啥來著?大意是,有只鳥在沙灘上,河邊站了個姑娘,一個男子看到了這姑娘,就走過來找這姑娘。”
秋拾猜道:“沙灘上的鳥?海鷗嗎?”
“海鷗是什么?”
“落在沙灘上的鳥啊!”
“……”您說了跟沒說一樣!“不對,您跑偏了,這是一句詩,不止有鳥,還有一對男女。”
秋拾耐著性子,又認真想了想,猜道:“是《詩經》里的開篇《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桃衣興奮道:“沒錯沒錯,就是這句,小姐您啊,就是這窈窕淑女,而柳大人呢,就是……”君子?這兩個字好像不太適合柳大人!“反正就是那意思嘛!”
秋拾一臉迷茫,“所以,你是想說,柳亭苼是在追求我?”
桃衣小雞啄食般地點點頭,“奴婢感覺柳大人做的很明顯啊!可府里那些下人私底下說,柳大人每次來都是給小姐下馬威,好讓您嫁過去不敢拿貴族小姐的架子!”
“烏合之眾的閑言碎語,不必放在心上!你的猜測倒是和當麗郡主一樣,倘若真是如此,對我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桃衣驚訝地“啊?”了一聲,“你就沒別的想法?”她總感覺小姐這話有些怪怪的,好像和她預料的反應不太一樣!
秋拾爽快回道:“沒了!”
桃衣糾結良久,聽到外面好像有露英說話的聲音,盤旋在心底的疑問終于脫口而出,“小姐,您對柳大人就沒有想法?”
秋拾一目十行地看著書,漫不經心地回道:“我不知道以后會怎樣?但現在,他在我眼里,和你們沒什么區別!”
額-_-||,這意思到底幾個意思?是說柳大人跟我們一樣身份卑微?還是柳大人也入不了小姐的眼?亦或是,柳大人算是有用的人?……
桃衣諸多猜測,但不敢開口問,因為露英端著藥進來了。
“小姐,該喝藥了。”
秋拾聞到濃郁的中藥味,皺了皺眉頭,吩咐桃衣:“把你剛才說的柿子餅拿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