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擡眸看到樂樂歡快地向我奔來,小人兒剛洗完澡,齊肩的軟發披散著,倒增添了幾分嬌俏可愛。連姨站在小區鐵門旁,安詳地望著我,突然眼神越過我,神情微微詫異,我回過神,她大概是注意到了身後的沈劍鋒。
樂樂扭咕嚕糖似的一下子粘到我身上,嬌滴滴的說:“樂樂洗完澡了,和奶奶出來接媽媽。”
我憐愛的彎腰拉起她小手,在連姨疑惑的目光中,故作鎮定的往裡走,心裡早已翻江倒海,擂鼓密集。
剛走沒幾步,樂樂嘀咕著:“後面怎麼有個叔叔老是跟著我們呀。”
我忍住情緒道:“樂樂別往後看,我們回家。”
樂樂沒回應,突然手一動,只聽她大聲喊著:“叔叔幹嘛我們走你就走我們停你就停呀。”
我一頓,兩腳開始發軟,這樣尷尬的場面終究還是避免不了了。我眼裡酸酸漲漲,剛想說點什麼,便聽到身後的聲音:“樂樂,我不是壞人,我是你媽媽的朋友。”
我瞥見小人兒擡頭望著我的目光,想著要說點什麼,便轉過身避開他眸光硬聲說:“小朋友晚睡不好,請你不要激起他的興奮了。”
沒等他迴應,我便抱起樂樂,對連姨說:“走吧。”
繼續往家裡走,身後的腳步聲倒跟著停止了。只有樂樂一直望著後面,疑惑不解:“那個叔叔好奇怪,媽媽他是你朋友嗎?”
我內心又開始空落落的,找不到停泊的港灣。又像一個一直見不得光的人,快要暴露時的不安與恐懼。
我緊了緊懷裡的人兒,只輕輕的說:“是路上遇到來搭訕的,樂樂別理他。以後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知道嗎?”
她似懂非懂的點頭,也許真的困了,打了個哈欠後便伏在我肩上。
我能感受到身後有兩道銳利的目光直盯著我們,事實上剛剛從他嘴裡發出的“媽媽”讓我心頭一痛,他知道了,我做了媽媽。只不清楚,那是他的女兒。
從鐵門到家平常不過兩三分鐘的路程,今晚卻如同十里長街分外長。
回去把她哄睡之後,我凝視著她純淨的容顏,一股熱熱的酸楚涌上心田,思緒掙扎不已。
樂樂,你口中的怪叔叔,便是你不能相認的爸爸。媽媽對不起你。
收了收情緒,經過客廳時,連姨正靠坐在沙發上,像是在等我。
“過來我們聊一聊。”
我坐到她身旁,預感到她要問什麼。
“剛剛那位是什麼人?”
我也靠到沙發背上,琢磨著措辭。連姨自打知道我不想生下孩子之後,便不再問我關於過去的事,不過,再糊塗的人也會看得出,我大概經歷過不堪,痛恨著孩子的父親。心細如連姨,不會猜不到。
她見我沒言語,看了看房門,輕聲說:“今晚雖然只遠遠看著,卻看得出,他和嘉嘉的眉眼很像,他是不是……”
“孩子是我的!”我突然像個被觸到的刺蝟,激動的尖叫著,“跟別人無關。”
這樣的一語言中如同一刀戳開了我所有的過往,恨的,愛的,一股腦兒衝到腦門,砸了我個措手不及。我一時失控,淚水竟不自覺的涌了出來。
連姨心疼的看著我,攬過我的肩,安慰著:“我不問了我不問了。我知道你心裡苦,但凡有更好的辦法,可別苦了自己,知道嗎?”
我一直簌簌的抽泣著,心中翻滾著無數種痛楚,許久才漸息。
第二天起來紅腫著一雙眼,妝面化了好久纔出門。不必說,又是一夜難眠。
破天荒的望了望明媚的天空,內心卻暗淡不已,這樣的生活什麼時候是個頭?除了樂樂,這世上我還留戀著什麼嗎?還有值得我留戀的嗎?
定了定神,打起精神向小區大門走去,一天天,一年年,能走多遠就過多遠。
跨過鐵門檻時,一輛熟悉的車身映入眼簾。我怔愣間,車門打開,那個令我憎惡的身影再度向我走來。這人怎麼那麼早?
我本能的急急向另一方向走去,卻被他從側邊上來拉住了手。
我想掙扎卻無濟於事,又見鐵門人來人往,現在正是上班上學高峰期,忙止住了動作,被他拉到了車旁,推上了我極度排斥的賓利。
車內瀰漫著濃濃的菸草味,這一夜,他都在這車上嗎?
我覺得好諷刺,壓住心中的怒意和渾身的顫抖,待他坐到駕駛位後,冷冷的道:“有話快說!我還要上班!”
這裡纏著我的噩夢,我巴不得立馬下車,也能躲開這厭惡的人。
他右手搭在我的椅背上,開門見山問:“那個叫樂樂的女孩,是你的孩子?”
我盯著車外,聽著他關切的語氣,突然有種快意。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哼笑了一聲,終於道。
他像是吐了一口氣,微蹙著眉,壓著聲音說:“孩子是不是我的?”
這句問話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既然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他不可能不問。
我沉默了幾秒,像是積蓄著勇氣,終於又朗笑道:“沈劍鋒,你以爲天下女人都圍著你轉嗎?”
轉過頭,瞪大著眼睛,一副蔑視的神態,全然不顧他眼底的殷殷期待。
我看著這張恨了六年的容顏,只想快速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撐起的鎮定會崩塌。
我輕笑著:“別自作多情以爲我會爲你生孩子。六年前我就說過,即使懷了也會毫不猶豫的拿掉,又怎麼會生養多年。”
我絲毫不示弱的與他四目相對,看到他眼裡的黯淡和紅血絲,泛著微微瀲灩;看到他嘴角下沉,整個人都陰沉起來。我乘勢掏出手機,邊說著邊翻看:“我也不想跟你費脣舌,剛好前幾天查戶口拍了張照片,現在給你看看。別再死皮賴臉的自作多情了。”
昨晚洗完澡後我懾手懾腳的翻出戶口本,用手機拍下樂樂的那一頁。思慮再三,沈劍鋒一旦知道樂樂的身世,就一定不會讓她流落在外。樂樂是我現有的全部,怎能讓他搶走。
我伸過手機,給他足夠的時間瀏覽。他先是掃了一眼,之後扯過我手機再三看了看,又急切的滑動著屏幕,看了前後幾張照片。
看著他的神情一點點的變痛心,心中涌動著莫名的情緒,熱熱的,冷冷的,早已分不清,只聽到自己恣意的笑著:“看好了嗎?林樂樂,也就是我女兒,她是十月份出生,你見過幾個懷14個月才產子的?真替你感到可笑,你還當我是哪吒他媽能生怪胎嗎?”
那也是我昨晚想好的措辭,此刻如數托盤而出,心中竟然有一時的暢快!
他顯然很震驚,眉頭緊鎖,呆呆的盯著手機屏幕,拇指一直來回滑著,一直不停。呼吸越來越重,雙眸越發猩紅,是閃著淚光嗎?最後只聽他發出帶著發顫的聲音:“那是誰的孩子?是誰的?”尾音居然弱了下去,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挫敗。
我知道目的已經達到,狠著心一把奪回手機,邊收進包裡邊冷冷的說:“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是誰的與你無關。我要遲到了,沒空跟你耗著。你也別再打擾我!”
不等他迴應便要推門,左手腕卻被他一抓,我猛一回頭,再度對上他墨色的雙眸。他彷彿受傷的豹子眼神緊盯著,像要看穿我每個細胞。
“你幹什麼!”我喝道,那種被動挨宰的感覺讓我恨極了。
卻見他咬牙切齒,全身激烈的顫抖著,好似積蓄了萬年久的情緒。
“孩子到底是誰的?!”他一直壓著波動的聲音。
我怒從心底升,大喊:“是誰的也不會是你的!”用力一甩手,掙脫他。兩眼放出兩道利刃!推門那一剎那,聽到身後傳來:“對不起。”
我的手頓了一下,卻只是短暫的半秒,便強迫自己推門出去。
“嘭”的一聲車門重重的關上,伴著我的腳步聲的,是我眼淚的無聲無止。
對不起?痛了六年,艱辛了六年,我要的又豈是這區區的三個字!要知今日,何必當初那麼決絕!
世上有一種痛,叫無法原諒!
到了公司,去洗手間整理好情緒才落座。日子總要過下去,我需要錢,需要每個月按時到賬的不多的薪資。
早上開會有些心不在焉,大瑞說了很多我都記不住,見到旁人做筆記也象徵性的在筆記本上寫寫劃劃,後來再看竟不知寫什麼。
大冰平日裡和我關係挺好,忙碰了碰胳膊肘,小聲道:“大瑞在說你上回的案子呢。”
我一回神,便聽到領導在點我名。
“林詩瑤,這次hj在g城的新品推廣活動交給你了。”
hj,這個令我觸耳心驚的名稱在我心裡泛起一陣漣漪。
等等,交給我?
我猛一擡頭,便接觸到大瑞柔和的目光。這是難得的神情,我滿臉不解。
大瑞繼而用難得的和藹說:“上回的活動做得不錯,這次hj的推廣相信你也能勝任。hj的御用廣告公司向來都是ny,這次給我們下單,雖說要比稿,但我對咱們的實力有信心,更對你有信心。你有什麼困難儘管提出來。”
我脫口而出:“他家的活動那麼重要,我怕我搞砸了,何況我手裡有其它案子。不如交給其他人做吧。”
我幾乎本能的排斥hj,那種恨也許早已深入骨髓,具有強大的排他性。
又怎會容忍自己爲它效力呢。
姍姍輕笑著:“還能挑活幹哪,我們都只有接活的份。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麼那麼大呀。”
我沒心機理會。
大瑞只微微的笑說:“有困難提出來,注意teamwork,而不是逃避責任。其他人如果沒什麼問題就散會。小瑤今天下班前我們碰一下策劃思路,定一個大方向。”
我心知別無它法,只好接受,萬般情緒一時涌上心頭。
儘管如此,我仍舊勤懇的查找資料制定策劃大綱,飯碗還得保住。內心祈禱可別在hj再遇到我不想見的人。猜猜看合作中會有什麼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