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開動,張力輕輕掀開窗簾,怔怔地看著車窗外面的景色。
原本從蓬萊縣出來,張力一路上刻意不去看車外的情景,因為張力知道瘟疫過后,登州府實在看不得,處處白骨,土地荒蕪,屋舍殘破。
現在即將駛出山東,進入南直隸,想必情況會好一些吧?
然而看見的情形讓張力心塞無比……
路旁的田野大片大片地丟荒著,偶爾才看到幾個衣不蔽體的農夫在低頭干活,寒風中,這些農夫無一不是凍得瑟瑟發抖……
路旁的累累白骨,依舊無人收拾,東一堆,西一塊,隨處可見。
張力不由得輕輕吟道:“……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后世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受那《三國演義》洗腦,都以為曹孟德乃是一代奸賊,劉大耳忠厚仁義……
可事實呢?
能寫出“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詩句的曹公,怎么可能沒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
只可惜自己并未穿越成手握重兵的武將子弟,也沒有穿越成權柄極重的東林重臣的公子哥兒,無法開啟無敵外掛……
不過自己要走的路,正是一條通天大道,先醫人后醫國,現在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而已……
一時間,張力的思緒飄得有些遠了。
良久之后,張力收斂心神,怔怔地看著車窗外面。
只見馬車駛過一個小村子,也是房屋傾圯,人煙稀少。
只有兀鷹在低空盤旋,野狗在街巷游蕩。
這些瘦骨嶙峋的野狗,顯然是憑著兇狠和機靈,才得以在這世道生存……
野狗看見張力的馬車駛來,知道這并不是它們的食物,便退到殘破的房屋前狂吠起來。
于是驚動了在斷壁殘垣下藏身的流民,一個個露出頭發板結、面目浮腫的腦袋,遠遠朝馬車這邊張望……
張力不由得渾身一緊,立刻拉下了車簾!
高元良知道張力看見了什么,嘆了口氣,道:“如今山東還算好的,聽說陜西、河南那邊,易子而食……”
張力搖搖頭,心中一陣難過:大明朝已經日薄西山,整個國家糜爛至此,恐怕是回天乏力!若是天命在我,必當奮發圖強,還悠悠華夏一個朗朗乾坤!而我,必不讓幾千年的漢家衣冠,換上那惡心至極的金錢鼠尾!
一時間,張力的思緒飄得有些遠了……
眾人一路南行,不一日便出了登州府,進入到了南直隸淮安府的地界。
趕車的車夫說,很快便會到達淮安府的海州。
明代淮安府下轄六縣兩州,隸屬于南直隸管轄。
這海州,便是淮安府的兩州之一,也就是后世江蘇省的贛榆縣。
這幾日風餐露宿,張力只在休息敞風之時,略微習練一下《神醫道玄天軒轅太古洞玄法無上真解》。若是進了州城,定然要在客棧中好好練習一番。
眾人進城之后,找了一間客棧歇腳,張力則是刻意選取了一間清凈的客房。
在客房中盤膝打坐一番之后,張力掏出了《神醫道玄天軒轅太古洞玄法無上真解》,仔細研讀起來。
原來這天眼之術修煉可不簡單,分為三層。
這天眼之術第一層境界,稱之為“極目”。練成之后,可以看清一里以外的物體,大概有點遠視眼那么個意思。這一層并不需要注入施法者本身的功力。
而天眼之術的第二層境界,是為“廣目”。練成之后,任何東西在眼前晃動,眼睛也不會眨;眼前一只蒼蠅飛過,看起來也如一頭牛那么大。這一層便需要注入施法者本身的功力,才可以開啟。
張力不由得一陣感慨,這“廣目”在歷史記載中還真的有人練過——不過不是練天眼之術,而是練神射之技!
《列子·湯問》篇里面記載了一個寓言故事,叫做紀昌學射。
說的是有個叫紀昌的人,跟神箭手飛衛學習射箭。
最后練到錐子尖刺在他的眼眶上,他也不眨一下眼睛。而且看一只小小的虱子,有如一個車輪那么大,才算是出師!
不過紀昌乃是凡人,練到這個程度花費了很多年的時間。而天眼之術,則是配合道家的練氣之法,練成時間則會大大縮短。
天眼之術的最后一層,則是“開天眼”。這一層也需要施法者本身的功力來開啟,練成之后則可以看穿人體的血脈筋骨,輕松找到病灶所在!
張力暗自興奮起來:臥槽,這“開天眼”若是練成,豈不是比CT掃描還要牛叉!
不過很快張力又潛下心來,必須從第一層“極目”開始練起。
張力在房間中修煉了足足一個時辰,感覺到腹中饑餓之時,才起身出門與眾人一起吃飯。
大伙在客棧大堂中等得有些久了,不過張力自己渾然不覺,笑嘻嘻地坐到桌前。
見張力來了,店小二便上了酒菜。
眾人也是餓得狠了,尤其是高元良,好一頓猛吃海喝!
吃完之后,張力和眾人閑扯幾句,便要大家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
張力正要轉身離去,安子小心翼翼地道:“少爺,安子我有件事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張力面露疑惑之色,旋即又笑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扭扭捏捏作甚?”
柳如是咯咯一笑,對張力道:“你這人就是不正經,哼!”
張力也不以為意,將目光看向了安子。
安子神秘兮兮地道:“少爺,最近你每日神神叨叨,一個人背著大家伙……”
張力一愣,立刻明白過來,朗聲道:“我恩師乃是‘蓬萊醫仙’,先前傳我了一些練功的法門。不過此前一直忙著處置瘟疫,卻是荒廢了練習。以后每日我都要勤加練習才是,否則你們以為本少爺醫術如神,是怎么得來的?”
一聽此言,眾人臉上都露出了敬畏之色,連連點頭稱是。
張力也不管他們,自顧自回房間休息去了。
一夜無話。
翌日眾人都起了一個大早,很快便出發,離開淮安府,往揚州府方向而去。
按照計劃,在揚州府的高郵縣,張力一行人便要棄馬換舟,從水路直達六朝古都——南京!
不一日光景,張力等人終于來到了高郵縣。
張力不想過多停留,結算車馬傭金之后,便在高郵城西北的碼頭,雇了一艘大船。
一行人全部上船以后,大船緩緩南行,向著目的地南京城航行而去!
船上有四間艙房,柳如是一間,張力一間,李夫子夫婦一間,最后剩下的一間便是康興安與高元良同住。
這內河航行,卻又比先前張力乘坐海船從旅順到蓬萊平穩了許多。
河道并不寬,稍稍大一些的兩艘船會船時,便得有一艘要靠邊讓行。
不得不說這一點讓張力很是不爽,因為自己這艘船是雇傭而來的民船,一路上基本是見船就讓。
河道中那些對面駛來的客船,不少都是高門大戶,官宦顯貴之人所有,船幡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字號。
那些船只有些是寫著主人的姓氏,有些是寫著主人的官職,還有些乃是朝廷的公用船只——寫著某某部堂……
撐船的伙計顯然對這些高門顯貴的名號心中有數,停船避讓之時,滔滔不絕地向張力講述著這些船只主人的顯赫,只聽得張力心中更加不爽!
臥槽,后世本少爺剛拿駕照那會,開個奧拓也沒讓過瑪莎拉蒂,有種龜孫子來撞老子呀,看警察叔叔劃定誰的責任!這大明朝真真是吃人的等級社會,腐朽呀,沒落呀……
不爽歸不爽,該讓的還是得讓!
就這么一路讓下來,走了三五日水程,終于漸漸看見南京城的影子了!
張力心中有些激動起來,昔年李太白詩中寫道:“地擁金陵勢,城回江水流。”
自己眼前所見,這南京城正是被江水環繞!
船只駛進碼頭,在一個犄角旮旯處停靠下來。
整個碼頭好地段停留的都是顯貴們的船只,張力雇傭的這種民船,只能吃別人尾氣。
看著一排排巍峨高大的樓船,甚至還有幾百料的大福船,張力一陣感嘆!
這幫龜孫子當官的真有錢,個個家中都不是小游艇,活脫脫地就是一家一艘泰坦尼克號呀!
臥槽,朝廷窮得發不起兵餉,賑災也沒錢,原來大明朝的銀子都在這呢!
張力讓安子付過船錢以后,帶著大伙從碼頭上了岸。
安子有些目瞪口呆,問道:“少爺,這些個大船真真是了不得!一個個比樓房還要高!”
柳如是笑道:“那出海的千料大福船你還沒見過呢,足有四五層寶塔那么高!”
張力哈哈一笑,掩飾著自己窮酸的表情,道:“如是妹子見過大海船啊?”
柳如是一怔,小臉一紅,嗔道:“南京城雖說背靠長江,卻也不臨海呀!我只是聽說而已,金陵城可是有很多福建、廣東那邊的海商喲!”
張力想了想,問道:“如是妹子,你是回去找徐佛徐媽媽,還是……”
柳如是眼圈一紅,道:“外公那夜叮囑我,讓我跟著你……可是你也沒多少錢……”
張力心中明白,自己從蓬萊縣帶來的家當也就幾千兩而已,多半還是從上次那個殺手身上“順“來的,估摸著這點錢也不夠柳姑娘贖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