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參將點點頭,祖澤溥先前沒帶攻城器械,自己就曾經提醒過,現在亡羊補牢也還不算晚。
‘總兵大人,明日佛朗機炮一上陣,團山堡被拿下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有兩件事,還請總兵大人留意。‘
李參將四十多歲,年紀上比祖澤溥大了許多,而且是祖大壽身邊親信之人,祖澤溥對他的意見也很重視。
一聽李參將說有兩件事要注意,祖澤溥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李參將但講無妨。‘
李參將思忖片刻,想了想措辭之后,開口道:‘其一是團山堡攻下來容易,善后卻很難。張兵備怎么說也是五品文官,祖總兵若是將他帶回寧遠,雖說可以軟禁起來,但那張力在京中也是有同年為官的,恐怕首尾不好收拾。‘
祖澤溥微微點頭,這事兒確實是不好辦,畢竟現在自己與張力掐架,有點以下犯上的意思。原本指望著廣寧巡撫戴健前來頂缸,但是那孫子龜在寧遠,打死也不來,這卻有些棘手了。
‘李參將的意思是?‘祖澤溥有些頭疼,用詢問的眼光看向李參將。
李參將冷冷一笑,道:‘刀槍無眼,末將認為團山堡是被建奴攻克,張兵備以身殉國,不知總兵大人以為然否?‘
祖澤溥。無.錯。小說 眼中精光一閃,重重地點了點頭:‘李參將言之有理,張兵備以寡敵眾,本將軍救援來得遲了些……‘
李參將拱手道:‘總兵大人英明!‘
頓了一頓,李參將又接著道:‘張力現在已是甕中之鱉,若要翻盤的話。必然會將鱉頭伸出來咬咱們一口!‘
這話說得有些俗了,但是話丑理端。李參將是打老了仗的人。張力能想到的,他當然也能想到。
祖澤溥眼睛深邃了起來:‘李參將是說張力要夜襲?‘
‘末將畢竟不是他肚子里的蟲子。也不敢確定。不過眼下團山軍只有這一條活路!‘
祖澤溥來回踱了幾步,最后下了軍令:‘今天晚上夜不收加派一倍,不準睡覺,給我死死盯住團山堡!大營中的兵卒們輪休,始終保持五千人戒備營地!今夜的防務全權交給李參將你來負責!‘
‘得令!‘
……
今日團山堡上,并沒有孑然的身影。
此刻孑然躲在一片小山崗上,身后的二百多斥候隊員,人人戰馬上了口套,蹄子包了蹄套。而小山崗上的十多口大箱子,顯得格外扎眼。
孑然沉重地呼著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自己這撥人,便是張大人的勝負手了!
夜已經漆黑,孑然這邊當然不敢升火,但是不遠處寧遠軍軍營里的篝火卻格外明亮,所以他能將寧遠軍看個清清楚楚。
越看,孑然的心越冷。
已經是子夜時分了,但是寧遠軍軍營絲毫沒有沉寂的跡象。
影影綽綽的兵士不停地來回換防、巡邏。甚至還有一股約摸數千人的士兵居然堵在了營地最南邊靠近團山堡方向的木柵欄前。
雖說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具體的動作,不過用屁股想都知道,這些兵士大半夜不睡覺,站在木柵欄前是干什么。
大人。寧遠軍戒備如此森嚴,咱們又怎么可能夜襲成功呢?
張力當然不知道寧遠軍今夜的情況,斥候隊已經派出去當做奇兵了。他也只能抓瞎,硬著頭皮上!
團山堡大校場中。一隊隊的兵士已經集結完畢,高元良、潘霸天、伊澤神色嚴峻。冷冷地掃視著自己的隊伍。
點將臺上的張力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臺下自己的將士。
老兵們臉上都寫著一種從容淡定的神色,而新兵蛋子則是有些惶恐、緊張……
張力很清楚,其實老兵也很緊張,也怕死,不過他們已經漸漸懂得了收斂、壓制。每一個人的言行表情都可以影響到其他人,而其他人又可以影響到他自己。
很明顯今天之后,那些見過血的新兵蛋子,也可以稱為老兵了。只是不知道的是,今夜過后,他們中還會有多少人活下來?
‘團山軍集結完畢!‘
高元良的一聲高喊,將張力的思緒拉了回來。
張力站得筆直,中氣十足地大喊一聲:‘出發!‘
團山堡的堡門紋絲不動,張力當然不會蠢到從正面出去搞什么夜襲。
世上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
團山谷東山相對西山和南山而言,山勢要平緩一些。這里雖然也人跡罕至,不過堪堪還能走——啊,不,很多時候是爬。
木頭帶著自己小旗的八名兵士,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密林中跟著大部隊行進。
這里全都是陳年的落葉,很多都已經腐爛,一腳下去可以沒過小腿。
再抬起腿來的時候,腳上會帶出一大片爛泥。最最讓木頭頭疼的還不是這,那些腐爛的泥土中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蟲子,特別是一種旱螞蟥,每挪動一步都要拍下來好幾只。
螞蟥不能拽,必須拍,這一點張大人已經吩咐教導隊跟大伙兒叮囑過了。
好在行進的道路上到處都有露出地表的樹根,大家還可以借力。
木頭默默地數著前行的步數,因為潘把總說過,即使這樣的難走的山路,也只有二里地而已。
二里以后,前面山勢陡然變成懸崖絕壁,不可能再行進。
也就是說,寧遠軍距離團山堡三里扎營。奇襲可以走二里地,最后的一里,需要走大路用人命去填。
當這段不足一公里的道路走了一大半的時候,包括木頭在內的所有團山軍都發現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情況,不,應該說有些絕望的情況——
寧遠軍營噪雜的聲音挺大,而且營前人影晃動,顯然做足了防止夜襲的準備。
按營盤的規模來看,保持戒備的寧遠軍至少有四五千人,要命的是他們以逸待勞,而且有鹿巖、木柵欄的掩護。
整個團山軍依然悄無聲息地艱難行進著,似乎是向著地獄行進一般。
到了這個份上,不管老兵新兵,神情都很冷峻、很從容。
木頭知道自己先前的預感恐怕會成為現實了,但是他也沒有想到興許連張大人都要跟自己一同戰死沙場。
也許齊小娘子拿到自己的三十多兩軍餉銀子,以后會嫁個好人吧?
先前他爹爹也托媒人找了好幾戶人家,但是都因為嫁妝的事兒沒談攏。
但凡家境殷實一點的人家,都嫌棄齊家出不起嫁妝,丟人現眼;而不在乎嫁妝的窮苦人家,又出不起彩禮錢,齊老爹自然不肯將女兒白送給他們。這一來二去之間,齊小娘子就高不成低不就了。
以前自己從來不敢想有一天能與齊小娘子修成正果,直到參加了團山軍,遇到了張大人。
張大人帶給了自己希望,也許當初寧遠衛校場上‘站在右邊‘是自己一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事情吧?
或者是最錯誤的事情?
在寧遠衛混吃等死,沒準能多活幾年?
不,即使自己今日死了,也絕不后悔那天的選擇!
大毛子他爺爺若是能把銀子帶給齊小娘子,以后她喜歡誰就可以嫁給誰了。
木頭覺得自己忽然無法呼吸,喉嚨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樣,而眼睛也開始濕潤起來。
等到了地方,自己爭取多殺幾個……唉,那些人也是以前的同袍呢,為什么他們不打韃子,要來打團山軍呢?
算了,這些是張大人他們想的事情,自己想這些又有何用?
就在木頭收斂起心思的時候,前面傳來了教導隊低低的命令聲:
‘全軍休息,做好戰斗準備。‘
木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找了塊稍微干燥的地面坐了下來……
張力在隊伍的最前端,與高元良一起觀察著寧遠軍的營地。
這短短的二里山路,團山軍走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到達。團山軍成功地避開了寧遠軍的夜不收,但是寧遠大營的情況顯然與張力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他們有準備啊!
‘大人,我仔細看過了,寧遠軍現在沒睡覺活動的人數最少有三千,只是還有沒有隱藏起來的就不清楚了。‘
高元良的聲音壓得很低,神情中帶著一絲焦急之色。
張力緩緩地點了點頭,卻一言不發。
高元良心知團山軍現在的處境,實在是進退維谷。張大人采取的是夜襲,但是對方顯然戒備森嚴。
憑借著鹿砦營盤的防御工事,對方是守,團山軍是攻,而且兵力相差懸殊,很明顯團山軍處于絕對的劣勢。
雖說張大人手中還有一張牌,但是不管什么牌,一力降十會,憑孑然那點人馬,對方若是有準備,恐怕也希望不大。
‘元良,你知道夜晚人最疲倦的是什么時候嗎?‘
張力同樣用很輕的聲音,開口問道。
高元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脫口而出道:‘若說一夜未眠的話,恐怕最困乏的時候是黎明前吧。‘
張力笑了:‘是啊。你不要光看到困難,也要看到希望。我們出營前是做了充分休息的,但是寧遠軍這一夜卻是提心吊膽。‘
頓了一頓,張力接著道:‘嚴密戒備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時候,他們應該都松了口氣吧?讓兵士們趕緊休息,給我等著天蒙蒙亮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