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西北的西直門大街北邊有一個官房胡同,很多高官顯要的府邸便在此處。
官房胡同拐進去的第二座府邸,即是禮部尚書徐光啟的官邸。
張力此刻懷揣著徐靜萍的介紹信,帶著高元良在西直門大街上走著,目的地自然就是徐府。
先前沒有拜帖這種類似介紹信的東西,壓根也進不去徐府,更別說見到徐大人了。
現在可不一樣,昨日高元良從郵驛中帶回徐靜萍妹子的回信之后,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這封信,也讓張力稍微放了一點心,妹子并沒有在信中提起南京城有什么變故,若是安子和柳如是出了事,徐靜萍一定會在信中告訴自己。
只是,不知這封信是什么時候寄出的?
這年月信件一般只具名,而不寫日期,更沒有郵戳之類的東西。
唉,至少妹子寫信的時候,南京還沒有事,多半還是吳三桂那孫子在騙自己。
醫館當初是掛了英國公世子張世澤的股份,他真敢動手?
張力一抬頭,發現已經到了官房胡同口,于是收斂起心思,帶著高元良拐進了胡同。
胡同的第二家府邸門前,站著四名儒士打扮之人,正在門口閑聊著,似:無:錯:小說 乎在等待著什么。
張力看了一眼那府邸的匾額,見寫著‘徐府‘二字,心知這里便是目的地了,于是快步走了過去。
‘站??!什么人?!‘一聲怒斥傳入張力耳朵,只見一名灰衣門子,正虎視眈眈地叮著自己。
這門子張力認識。先前來求見過徐大人幾次,由于沒有拜帖。都被他拒之門外。
張力一皺眉,心想也犯不上跟這等下人啰嗦。沒的失了身份,于是正要掏出懷中的拜帖,哪知那門子卻先開口了。
‘咦,這不是先前來了好多次,想要求見老爺的那個山東的什么破舉人么?‘
張力正要開口,先前那幾名儒士中走出一人,只見他二十多歲,一身文士打扮,手中拿著一把折扇。扇把上還掛著一個金觀音,握扇的右上拇指上,帶著一個大大的綠玉扳指。
這人微瞇眼睛,看了張力一眼,對身旁另一名青袍文士道:‘唐兄,我說徐大人為官清廉,禮賢下士,你看看,果不其然吧?‘
那姓唐的文士瞥了張力一眼。面露鄙夷之色,附和道:‘戴兄所見甚是。徐大人仁慈呀,若是在其他部堂大老爺府前,有這等沒臉沒皮。三番五次前來巴結的舉人,早就打得他不敢再來聒噪了!‘
張力眉頭一皺,打量了這兩人一眼。正要開口還擊之時,卻又有人搶先開口了。
一名身著月白色儒士衫。身材瘦削,容貌清俊的青年文士皺眉道:‘戴兄。唐兄慎言。這位——‘青年文士看了張力一眼,‘這位兄臺也是舉人,與咱們一般都是舉子出身。何苦譏諷于他?‘
張力一聽此言,略略有些意外,于是微微一笑,倒是起了再看看的心思,也不急著發作,沉默不語起來。
戴舉人冷哼一聲,看向張力的眼神帶著無比的蔑視,陰陽怪氣地道:‘陳兄莫非沒聽見么?他是山東的舉人,山東那破地方的舉人,豈能與我這江南的舉人相提并論?‘
‘山東的舉人怎么了?山東的舉人就不能來徐府了?‘
張力一驚,轉頭看向說出這話的人,只見一名身材微胖的文士從陳舉人身后走出,一臉忿忿不平之色地瞪著戴舉人。
‘呃,顧舉人——‘陳舉人將顧舉人拉開,低聲道:‘顧兄,這戴健乃是東林領袖張浦的門生,父親更是當朝吏部侍郎……‘
顧舉人神情明顯一滯,訥訥然也不知說什么好,顯然戴健背景挺硬,非自己所能敵。
戴健吐了一口唾沫,調轉槍頭,瞥了顧舉人一眼,冷冷地對身旁的唐舉人道:‘聽說這顧有風也是山東來的,你看看,原形畢露了吧?這齊黨就知道拉幫結派,聽說有山東的舉人前來,熱屁股直接就貼上來了!‘
張力眼睛瞇了起來,明明是這姓戴的地域歧視,罵自己的同時,將那同樣來自山東的顧有風一并罵了,這會偏要把‘結黨‘的屎盆子扣給顧有風,真是強詞奪理。
顧有風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恨恨地對陳舉人道:‘正操兄,這戴健,實在是欺人太甚!‘
陳正操搖搖頭,也不便多說。
張力心中大致對眼前幾人有了判斷。
這顧有風一口山東腔,自然是自己老鄉。
順帶一提,遼東在崇禎朝被韃子打得只剩下大連那一小塊地方,屬于山東管轄
陳正操么,一口北京地道官話,想必是京師人士。
而那眼高于頂的戴健和那姓唐的,則是軟軟的吳越口音,明顯便是江南人士。而且這戴健還是吏部侍郎之子,怪不得口氣如此囂張跋扈。
張力眼中精光一閃,頓時計上心來。
張力走到戴健跟前,瞪著眼睛看了半天,嘆了口氣道:‘唉,我觀戴公子印堂發黑,必定流年不利,今次恩科,恐怕要折戟沉沙喲!‘
戴健一怔,脫口而出道:‘放你娘的狗屁!來人——‘
戴健習慣性地轉頭,卻發現今日并未帶著狗腿子前來,不由得生生止住了前面那句話,對著張力怒道:‘你敢胡說八道,老子一張條子遞到順天府去——‘
張力故作吃驚之色,連忙道:‘哎呀呀,順天府衙門?好大的官啊,在下嚇得瑟瑟發抖呢!‘
戴健一聽張力服軟,吐了一口濃痰,面露得色。
顧有風皺起了眉頭,走到張力跟前,躬身一揖之后,用那特有的山東腔調小聲地道:‘這位……這位同鄉,那戴健乃是吏部侍郎之子,兄臺還是少說兩句為好?!?
張力也不托大,對著顧有風拱手還了一禮,點頭道:‘多謝顧兄,在下心里有數。‘
顧有風和一旁的陳正操眉頭緊鎖,都是搖了搖頭,也不便交淺言深。看來這位山東的舉人,是個愣頭青呀!
張力也不管他們,笑嘻嘻地戴健道:‘戴公子是舉人?‘
戴健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一旁的唐舉人扯著嗓子道:‘瞎了你的狗眼!戴公子可是堂堂江南的舉人,可不比你們那山東,阿貓阿狗都可以考上!嘖嘖,江南懂不?知道江南文風有多盛么?土包子一個!‘
就在此時,徐府的管家走了出來,找眾人收了拜帖之后,說是讓大伙兒稍待片刻之后,就又回了徐府。
張力將拜帖交給管家之后,顧有風和陳正操有些吃驚地看了他一眼。
剛才門子不是說過,這山東舉人來了幾次都吃了閉門羹么,今天怎么又有拜帖了?
戴健先前以為張力沒有拜帖,這會見他拿了出來,不由得冷哼道:‘哼,徐大人見了我父親寫的拜帖,定然是第一個召見的!唉,現在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裁簇堌埞饭范几覍憘€拜帖呈上去,也不怕害臊!真真是有辱斯文!‘
張力笑著道:‘戴公子,令尊的官自然是極大的,想必正如你所言,待會徐大人肯定第一個召見你喲!‘
唐舉人不樂意了,這山東的舉人竟然搶了自己溜須拍馬的活,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舉人怒斥道:‘呸!現在想拍馬屁?你小子也不怕拍到馬腿上!‘
顧有風皺起了眉頭,不過一旁的陳正操似乎看出了點道道,輕輕拉了拉顧有風的衣袖,示意顧有風不要說話。
張力將眾人臉色盡收眼底之后,不慌不忙地對戴健道:‘戴公子啊,先前在下以為你是個平民百姓,倒也算了?,F在竟然聽說你是舉人,嘖嘖……嘖嘖……‘
張力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戴健只聽出了表面意思,額頭上青筋頓時凸了出來:‘呸!老子看你才是平民百姓!你個瞎了狗眼的土包子!‘
張力不以為意,故作驚訝之色:‘戴公子既然是舉人——咦,那可就奇怪了!‘
戴健有些蒙圈,這小子到底想說什么?
張力故作思忖狀,想了半晌,這才恍然大悟道:‘在下明白了!原來戴公子這舉人身份,是作弊得來的!哎呀呀,戴公子,你這既然是買來的身份,就不要在外人面前嘚瑟了!在下雖然不會舉報,須得小心隔墻有耳呀!‘
一聽張力說自己是賄考得來的舉人,戴健氣得哇哇大叫:‘呸!你敢含血噴人!這是誹謗,誹謗啊!‘
張力掃了一眼陳、顧二人,見兩人面露焦急之色,顯然自己這話得罪戴健太狠,不像是智者所為。
張力也不管他們,故作疑惑之色:‘戴公子反應這么大,難道這舉人不是賄考得來的?奇怪了,戴公子定然沒有讀過四書五經,也不知是怎么考上舉人的?‘
這話一落地,戴健徹底暴怒了:‘你他娘的才沒讀過四書五經呢!‘
張力搖搖頭,也不搭理戴健,而是轉頭對顧、陳二人淡淡地道:‘我娘是沒讀過四書五經,不過我卻讀過。看來戴公子的四書五經,是他娘幫他讀的……‘
顧有風心里解氣,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一絲擔憂之色:‘這位公子,還是少說兩句……‘
張力不以為意,反問道:‘顧公子定然是讀過四書五經了,不知可曾知道孔子和孟子?。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