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絕大部分人都在懵懵懂懂中度過。他們只聽見喊殺聲與風雨聲都持續了整整一夜,不知道發生了許多大事。
玉門城外的暗溝,最終被掘開了。朵泰的王帳被偷襲以後,整個北朝軍營陷入了真正的混亂之中,再也無暇去執行防禦計劃,使得挖掘暗溝的工作順利結束。
傾盆大雨中,玉門城內的污水聚集起來,通過暗溝奔涌而出,通過暗井最終流入一個無名的山谷中。積存了月餘的穢物被一掃而空,石板鋪成的街道被沖刷得乾乾淨淨。這意味著,敵人企業通過疫病造成玉門城防守崩潰的計劃宣告破產。
至於從南北門出擊的騎兵,成功地造成了敵人的混亂,同時將損失控制在了可接受的範圍內,讓脫脫的臉不至於陰得太厲害。
成果最大的還是張橫那一路。沈錯從晚夜草原人的混亂便判斷出,張橫襲營成功了。
眼前的危機解除,而敵人的攻勢只會比原來更弱。接下來的時間,玉門城只要安安穩穩地守城就好,直到西楚國主力援軍的到來。城內所有的高層,都長舒了一口氣。
豪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天邊露出一縷晨曦,照在朵泰那張憔悴的臉上。
此時的他還是艱難地策馬前行,身上已經滿是泥水,根本看不出來草原霸主的樣子。無論是人還是馬,都已經筋疲力盡。
但他不能停下,因爲身後不遠處便是一羣追兵。雖然他們同樣很疲倦,但是比起自己這個五十多歲的老人來說,年輕的士兵們狀態要好得多。
從昨天晚上遇襲到現在,朵泰一刻都沒有停止逃跑。身邊的侍衛一個個留下來進行梯次抵抗,到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連賢良的皇后都生死未卜。能夠堅持到天光放亮不被追上,其實已經算是奇蹟了。
追兵的數量也在不斷減少,到現在還有十餘騎,但對付朵泰已經足夠了。這支追兵似乎對自己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無論怎麼做,都無法將其甩掉。這場比拼意志的較量,終將以西楚國勝利而告終。
原本朵泰寄希望於主營能夠快速地派援軍追上來,但現在還沒有看到影子。他不知道,朵衛的援軍已經在全力追趕了,由於消滅斷後的重騎兵耽擱了太多時間,至今還落後數裡的距離。
對於騎兵來說,幾里路不過是一柱香的功夫,但朵泰已經堅持不到他們到來。
“希律律——”朵泰座下戰馬一聲長嘶,忽然跪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這匹戰馬終於禁不住連夜狂奔,直接倒地斃命。
朵泰猝不及防,重重地摔了下來,在泥水中滾了幾滾,彷彿一隻落湯雞般狼狽不堪,這讓他在生命最後時刻還要保持體面的想法落了空。
後面的追兵趁勢將他包圍了起來,紛紛下馬,爲首的是一名青年軍官,正是張橫,帶著凜然的殺意,單手提著一柄長刀,向著朵泰走過來。
朵泰渾身的骨頭像是散了架般,也沒知道有沒有斷。艱難地站了起來,看
著張橫的凌厲的眼神,全身被恐懼所籠罩,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他知道,自己的時間所剩無幾了,這個軍官怎麼也不像會放過自己的樣子。
他只是不明白,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從昨晚到現在,一切都彷彿做夢一樣。
即使暫時攻不下玉門城,至少自己手下還有二十萬的勇士,對城內守軍保持著數量以及質量上的優勢。哪怕加上楚月即將來來的三十萬軍隊,自己也並非沒有一搏之力。
事實上,草原人與西楚國真正的正面較量還沒有展開,爲什麼自己就落到了這步田地?莫要說與楚月的對決,殃在眼前一個不知名的小頭目就可能要了自己的命!這件事回想起來只有一個感覺——窩囊。
如果自己再小心一點,直接入住中軍;如果敵人沒有發現自己的王帳所在;如果對方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王帳;如果自己再小心一點,護衛更多一點——以上任何一個如果發生,結局可能完全不同。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後賣後悔藥的,已經發生的事情便不會再改變。張橫腳步絲毫不慢,甚至與這位草原霸主連話都不準備說,手中的刀已經揚了起來,鋒利的刀刃在陽光照耀下發出幽藍的光芒。
朵泰的心跳陡然加速。他從未如些慌亂過,如何在極短的時間內說服敵人留下自己一條命?即使是最艱難的茍活,也好過馬上就死去。
終於堅持不住,朵泰一下子跪倒在地,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求求你——”
“撲——”的一聲悶想,張橫的刀光閃過,朵泰的腦袋飛上了天空,後半截話直接被卡在喉嚨裡。至於他想求張橫做什麼事兒,成爲了一個永遠的謎團。
朵泰的頭顱並不比普通人更硬。甚至與很多士兵比起來,他在臨死時連抵抗的骨氣都沒有。所謂霸主,不過如此。
張橫其實沒有要羞辱朵泰的意思。他想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儘快解決掉朵泰,然後脫離開身後的追兵。連將朵泰俘虜的想法都沒有:帶著一個大活人肯定逃脫不了草原人的追捕,如果要去領賞一顆頭顱足夠了。
至於讓朵泰在臨死前留下遺言什麼的,在張橫看來,除了浪費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周圍的士兵看著這個畫面,都呆住了。那個令人聞風喪膽,橫掃半個西楚國的朵泰,就這麼輕巧巧地殺掉了?而且是死在自己這批人的手中!一中強烈的不真實感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只有張橫還像一個正常人的樣子。他現在後悔剛剛砍掉朵泰腦袋的時候太過用力,自己不得不多走幾步將它撿回來。而且頭顱在泥水中滾了幾滾,已經髒得不成樣子。
張橫將朵泰的腦袋提起來,後者的臉由於恐懼已經變了形。他順勢將其一拋,扔到一名士兵的手中,朗聲說道:
“兄弟們,與你們並肩戰鬥是我張橫的榮幸。如今我們的行動已經成功了絕大部分,你們只需要提著這顆頭顱,一路向南,找到月皇的援軍將頭顱上交,後
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便有著落了。”
朵泰的首級,其重要性怎麼誇大都不過份。提著頭顱的士兵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說道:“將軍,你不和我們一起走麼?”
張橫苦笑了一聲,說道:“我與你們不一樣,我身上還有許我血海深仇,享受不了這份榮譽。我要就些離開西楚國,下半輩子漂泊異域,慢慢贖罪。”
士兵懇切地說道:“將軍,您過去的過去的事情我們也聽說過。如今您帶領我們殺掉朵泰,這份天大的功勞之下,對於過去的那些罪責,相信月皇一定會一筆勾銷。我們曾經與您共患難,更想與您同富貴啊!”
張橫緩緩地搖搖頭,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我也相信月皇會嘉獎我,但我不能要那份封賞!我曾經親手處決了許多無辜的人,雖然可以用服從命令爲藉口,但我的良心始終不安。這些人不會因爲我今日殺了朵泰死而復生,我終究是一個罪人。如果我再去享受榮華富貴的話,我一輩子都會在自責中度過。”
對於某種人來說,心中的那道坎是最難跨過去的。
衆士兵默然,看來張橫是心意已決了,索性不再相勸。
現在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剛纔說話的士兵說道:“那就恭祝將軍前路順利了!我等必會常常爲將軍祈福,祝您在他鄉順心如意,長命百歲!”
張橫拱手道:“借爾其言!另外張某還有一個不情不請,請諸位務必答應!張某此去後會無期,爲避免橫生枝節,還請諸位莫要泄露張某去向,”
張橫頓了頓,說道:“就說張某已經爲國盡捐軀,多謝了!”
衆士兵齊聲應諾,雙方就些別過。
從此世間再無張橫。不過若干年後,張橫手刃朵泰的場景還是被人泄露了出來,讓他成了西楚國民間爲數不多的英雄之一。此乃後話。
一柱香過後,朵衛率領一衆騎兵來到了這裡。看到父皇的無頭屍直挺挺地躺在泥水之中,朵衛精神幾乎在瞬間崩潰。
自己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一名軍官看著前方凌亂的蹄印,小心地問道:“將軍,還繼續追嗎?”很顯然,那羣殺了朵泰的敵人,提著皇上的頭顱從那個方向逃走了。
朵衛擺了擺手。能不能追上對方且不談,現在朵泰已經死了,即使將敵人抓回來,既不能讓他復生,也不能增加朵衛爭權奪利的砝碼。
現在朵衛最應該做的,是趕快回到軍營,在其他皇子知道朵泰死訊之前,搶先控制住局勢。否則被他人捷足先登的話,自己將來可能連立錐之地都沒有。對於自己那幾個兄弟的德性,他可是很清楚的。
而且,朵衛這麼做,並非只是爲自己!無論是哪個皇子能夠控制住局勢,都比幾個人持續內訌要強,畢竟現在還是戰爭時期,二十萬軍隊需要有人統一發號施令,共同禦敵。
“茲事體大,所有人不得對外透露關於泰皇的情況!”朵衛冷冷說道:“即刻回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