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朝廷掌握的情報並不確切。事實上，就在月皇帶領朝臣討論的時候，河湟郡三十餘城已經有超過一半掌握在北朝的手中了。

有了張尚義這個原郡首的協助，草原人在攻城拔寨方向如虎添翼。張尚義對每一座城池的城防和人事都瞭解指掌，或說服，或恐嚇，再加上北朝以大軍圍城，導致大部分城池都不戰而降。

部分城池誓死不降，在北朝軍隊強攻之下最終城破後，無一例外進行了屠城。全城男子被慘遭屠戮，年輕女子則充作奴隸，金銀細軟則被席捲一空。顯然泰皇想要做到殺雞儆猴的效果，這便是抵抗的下場！

這種恐怖的屠城政策導致了兩個後果：

一個是敢於堅守的城池變得更少了，無論是守軍還是百姓寧願茍活也不願意直面草原蠻子的屠刀，北朝佔領河湟的計劃一日千里，向京師進軍指日可待。

另一個是造就了大批的難民。南來北往的商人，遊客，甚至本地的居民，都出現了大量的逃亡現象。

由於北朝軍隊的攻城速度過快，直插河湟郡的中部，也將難民潮生生截成了兩部分。南部的百姓們扶老攜幼，浩浩蕩蕩地向著京師方向前進。他們知道，那裡西楚國軍隊主力正飛奔而來，前峰已經到達伶仃河岸，只要渡過伶仃河，便可以得到喘息的機會；

而河湟郡北部的漢民，而盡數退往西北方向的玉門關。

河湟郡作爲邊防郡，直接面對北朝和沙漠諸國兩方面的壓力。正北方以雁門關爲中心，構築成一系列的防線，並囤積了重兵，不過在北朝的突然襲擊之下，黑旗軍主力瞬間遭遇毀滅性的打擊。

而西北方，則以玉門關爲中心構築工事，用來防範沙漠諸國的侵襲。雖然這些年來，沙漠諸國的威脅要比正北方面輕得多，但是西楚國依舊在這裡留下了兩萬駐軍，並擁有嚴密的防禦體系。所以這裡也成爲難民們心目中的避風港。

難民選擇這裡還有一個原因：這裡位於河湟郡的西北部，而北朝主要進軍方向是京師，一路向南。如果對方想要快速擊敗西楚國的話，主力必須提早揮師難下，難以兼顧這裡。如果幸運的話，數萬難民加上兩萬駐軍，或可以堅守一隅，直至西楚朝廷和北朝分出勝負爲止。

整個河湟郡亂成了一鍋粥，雙方都在搶時間，而處在陰山羣山之中的沈千夢對此一無所知。現在她考慮的唯一問題是：自己應該去哪裡養傷？

在辰明和楚漓聯手將北朝的搜捕小隊解決以後，原本的山洞是不能呆了，辰明的家也被殺了，接下來何去何從，幾個人發生了分歧。

“我們應該去玉門關。”楚漓說道，“那時還有兩萬完整的黑旗軍，還有高大的城牆。”他的想法和大多數難民是一樣的。漢人們對著城牆帶來的安全有著迷之自信。

辰明此時手頭正忙活著。他要做一副簡易的擔架，將沈千夢的身體固定住，這樣在長途跋涉過程中，她纔不至於時常碰到斷骨而疼痛。

聽到楚漓的話，辰明搖了搖頭，說道：“雁門關不是比玉

門關還要險峻麼？不也說破就破了。”這裡位於雁門關不遠處，以爲它是一道安全的屏障，沒想到卻是災難的開始。

“那不一樣，”楚漓反駁道：“雁門關失守是朝廷失誤，根本就沒有抵抗。若是讓草原騎兵直接攻打高大的城牆，他們根本佔不了便宜。”

在山洞中他手刃了敵人的軍官，代價是用力過猛，背後的箭傷又裂開了，頓時殷紅一片，現在一邊說話一邊痛得呲牙咧嘴。

辰明搖了搖頭，看了看三個人，說道：“就算你說的對，可是玉門關距離這裡有近千里之遙，而且我們要翻山越嶺，即便是沒有追兵，我們又猴年馬月能走到？”他可不認識什麼皇子，絲毫不給楚灕江面子。他只覺得這個貴公子有些異想天開。

四個人當中，楚漓受了箭傷能夠自己走路就不錯了，老嫗這麼大歲數了還經受一番折騰，腿腳肯定利索不了；至於沈千夢，自己壓根就走不了，估計只能由辰明抱著走。

這麼一隻老弱病殘隊伍，能走到玉門關？

沈千夢在一旁默默無語，眼前有兩個男人操心，自己就不發表意見了。她只是有些奇怪，這兩個人剛剛還心有靈犀，通力合作，怎麼現在好像聞到了一絲火藥味？

她不知道，一想到接來下來的路程她都要由辰明抱著走，楚漓便渾身不舒服。以前楚風和沈千夢搞搞曖昧也就罷了，好歹也是位皇子。現在一個山野村夫，居然對自己的未婚妻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而辰明對於楚漓望向沈千夢曖昧的眼神同樣不爽。他並不知道兩個人是未婚夫妻關係，只知道沈千夢對於楚漓沒有感覺，一切都是那個男人一廂情願而已。

楚漓有些不服氣地說道：“那你說，我們應該去哪裡？”

辰明望向遠處一座高聳的山峰，說道：“很簡單，去找龍少爺。”

“龍少爺？”楚漓和沈千夢同時問道。楚漓單純是不知道這三個字意味著什麼，而沈千夢則瞬間被三個字勾起了回憶。

那個對自己鍥而不捨的段飛煙，最後被父親沈錯活活殺掉，不就是要把自己帶回到河湟郡的龍少爺身邊麼？也不知道辰明口中的龍少爺和段飛煙的主子是不是同一個人？

辰明見兩個人疑惑的樣子，解釋道：“龍少爺便是山民的守護神。這陰山綿延數千裡，期間的山匪馬賊多如牛毛。不過這方圓數百里的範圍內，都是龍少爺的地盤，沒有人敢染指這裡。現在草原蠻子入侵，最近的庇護所就是龍少爺那裡了。”

楚漓嘟囔道：“不也是個山賊麼？還保護神。”

辰明聽到更是不爽，說道：“那誰是保護神，是雁門關還是黑旗軍？”

這話便有些打臉了，楚漓一時語塞，不過還是硬著頭皮反駁道：“軍隊都擋不住蠻胡，區區一個龍少爺能頂什麼用。”

事實上，這裡的山民也算得上是半民半匪。平日裡在山中砍柴打獵，搖身一變就可能成羣結夥地搶劫往來客商的山賊。看辰明這麼好的身手，說不定就是山賊組織中的骨幹成員呢。

楚漓有些忐忑不安。黑旗軍駐守在河湟郡，除了對北朝進行威懾外，這些年來乾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剿匪了。

河湟郡面積廣闊，地形複雜，各民族雜居，又是沙漠諸國、北朝和西楚國交界之地，爲天下交通要衝，形形色色的馬匪層出不窮，剿匪成了常態。事實上，就連過往的客商們，哪一個又是善茬？太軟弱的都已經被消滅了。

也就是說，這裡的馬賊和朝廷應該是天然對立的。也不知道這個叫“龍少爺”的人是不是與黑旗軍交過手？如果有些血海深仇的話，自己這個皇室成員過去投靠，那簡直是自投羅網。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河湟郡盤據的幾路悍匪中，似乎沒有聽過“龍少爺”的名頭。也就是說，在黑旗軍的黑名單上，至少這夥人不算是窮兇極惡的。

辰明長舒一口氣。歷時兩個時辰他終於做好一副簡陋的擔架，由藤條捆綁綁幾塊木板而成。沈千夢斷了肋骨，不好輕易活動。辰明若是一直橫抱著她前進，且不說姿勢不雅，關鍵是行動也不方便，不利於長途行走。現在將沈千夢固定在擔架之上，倒是可以負在背上。

辰明忙叫沈千夢過來試試。躺進去以後，辰明小心地把她的身體綁好，然後一下子背了起來，走了幾步。

沈千夢的身體被固定住，沒有絲毫錯位，只是這個樣子感覺很奇怪。被綁住然後橫躺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這是一種奇妙的體驗。而且這樣身體不接觸的話，至少楚漓能夠接受，不然一路上他眼神中的嫉妒足以殺死自己了——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怎麼這麼小肚雞腸。

辰明顯然很滿意自己的作品，拿起自己的牛角弓和箭壺，準備出發了。他可不準備和楚漓一直辯論下去。因爲做擔架已經耽誤了這麼長時間，敵人隨時都有可以趕過來。

楚漓有些憤怒，又無可奈何，只能找根棍子當柺杖，艱難地跟著辰明。至於老嫗，雖然年紀有些大，但是在山中生活了這麼多年，走起路來反倒是比楚漓還要麻利。

一行人開始默默行路，沈千夢看出，辰明正是向著遠處那座最高的山峰走過去，那裡住的就是傳說中的龍少爺麼？

彷彿知道沈千夢在想什麼，辰明頭也不回地解釋道：“前方的那座山峰，喚作祝融峰，是這方圓數百里之內最高的山峰，龍少爺在這邊已經呆了二十餘年。這二十年也是這裡最平靜的時間。期間官府曾經圍剿過一次，不過祝融峰過於險要，最終無功而返。”

辰明說話的時候，還有意無意地看了楚漓一眼，後者現在正是“官府”的代表。現在諸人的關係其實很奇妙。北朝軍隊打進來的時候，同爲西楚國民，大家同仇敵慨；但是在平時，山匪和官府天然對立，而山民們大多又站在了附近的山匪一方。

“二十年前？”沈千夢情不自禁地說道。聽沈錯說自己的母親蘭舞兒正是二十年前從河湟郡帶過來的，而段飛煙也聲稱要將自己帶到河湟郡的龍少爺身邊。

莫非這個龍少爺真的是自己的哥哥？沈千夢不由得對前路充滿了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