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二,夜涼如水。
月高掛于空。
它靜靜地看著世間百態,人情冷暖,生離死別;看著這天下的分分合合,它卻像是可以永恒的懸于高空。
就算它也不能永恒。
但起碼月的存在,要遠遠多于每個人活的時間,每個朝代所能維持的年月,當然也久過人類的第一個生命。
它是不怕死的,因為它根本不知道死為何物。
狄雅芝知道,她很早在父母去世后就已知道,在新嫁給丈夫的第二天就再次品嘗了死亡帶給自己的痛苦和傷心。
然后,前段時間自己的公公王守仁被自己“氣死”……狄雅芝一直將他的死歸咎于自己的紅杏出墻,雖然她到現在想起那被蘭花娘娘強迫的緣分,卻從未曾后悔過。
因為要不是如此,狄雅芝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也根本無法體會到身為一個女人的快樂和幸福。
雖然這幸福和快樂如流星般的短暫,但也如同流星般的璀璨,狄雅芝心里在這如水的夜里再次想起了楚月來。
二十多天未曾見面,那個冤家竟然拐走了自己弟弟的未婚妻夏蕓。
雖然她根本不贊成弟弟娶夏蕓,因為她知道夏蕓已經不是完璧,與自己在同一夜被圣門抓走后,糊里糊涂的就與楚月來云雨了一翻,更何況夏蕓與楚月來本就已經情投意合。
于公于私狄雅芝心里都不同意這門婚事,可是這些原因卻又無法對弟弟言明。
“也許現在是最好的結果吧!夏蕓你與他一起私奔一定很幸福吧!我……真羨慕你。”狄雅芝靠窗喃喃低語。
她的聲音無比的低落,充滿了悲傷之意。
“冤家,我們的事才剛剛開始,今晚就要結束了,弟弟不讓我回家,王家之人也欲逐我出門,市井中關于我們的流言蜚語已經滿天飛了,關于你和夏蕓的事情也是如此,如今你隨同夏蕓遠去,那夜,除夕你讓我隨你去,我不肯,所以我不怪你,我……你知道嘛,月來,我只是不想在那時成為你的累贅,那樣會害了你,也害了夏蕓,也許還有我自己。”
“現在我好后悔,可是這些都不重要了,我要用死來為你做點事情,也許他們就不會誤會你于我的事了,月來,你……千萬不要來?。 ?
王府的少夫人房間內,狄雅芝一人。
房梁之上懸著七尺白綾,極為結實,顯然是質地極好。
“恨不相逢未嫁時,月來,我們今生有緣無分,來生雅芝一定等你,從出生就等你,等待著你來娶我。”
她凄然一笑。
子時剛過。
她已立于凳上,套好了白綾。
生無可戀并不是狄雅芝此時的心境,她想活著,卻不得不死。
因為她這生離的人卻獨自承受著如同死別般的痛苦,這令她這二十多天來備受折磨。
她終于崩潰了。
狄雅芝本想著一直等、等待、他想等下去也許有一天,自己會像夏蕓一樣幸福地被他“偷走”。
可是從正月開始被有心人散播出來的的風言風語,讓她見識到了“人言”這把武器的厲害。
它殺人于無形,毀人于一旦;它的殺害對象,不分高低貴賤,老弱病殘。
“我……等不下去了,月來,別了。
她閉上眼。
腳下一蹬開腳底的凳子。
脖子立刻承受了人的全部重量……狄雅芝被房頂的白綾懸吊在了房中……王陽明的府上。
人言可畏,它殺人于無形。
…… ……
半個時辰前,狄府。
楚月來一襲青衫的書生打扮,劍都被他纏了起來,背起。
“狄雅芝小姐現在哪里?怎么不在房里?”
他抓住了一個類似管家的人物,也活該這管家倒霉,他起身撒尿被楚月來抓來問話。
“大……大俠,饒命,我……只是聽說她好像在王爺家里,不過有時也會進廟里住上幾夜?!?
如此問過三個人,皆是如此回答。
楚月來將他們通通擊昏后,出了狄府。
他考慮是先去廟里還是王府,不用多久,他決定還是先去王府。
人之念頭可定人生死。
真可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楚月來來到王府,潛行進入后,他總共抓了兩個家丁,一個丫鬟問話后,才算問到了狄雅芝的房間所在。
就在他剛剛走到她的窗外之際,即依稀看見了那夜里一身白衣,頭懸白綾的身影。
“不好,她……”他已經破窗而入。
彈指間扯斷了白綾,將已經進入了彌留之際狄雅芝抱在了懷里。
楚月來心中頓時如同火燒,嘴上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只是喊著“雅芝、雅芝、雅芝,醒醒,醒醒,醒醒;他手上帶著體內雷電之力的內力源源不斷地,激發著狄雅芝的心脈和丹田,期待著能讓狄雅芝重煥生機。
但是脈搏和呼吸幾乎已經快要停止的狄雅芝,卻對此毫無反應。
良久后.
狄雅芝依然是一副不死不生的樣子,她此刻就猶如一朵殘留于風中的白蓮花,她只是 吊著一口氣,這還是在楚月來的深厚內力維持之下。
“不”
楚月來大吼一聲,狀若瘋狂。
失去葉小仙的傷疤還未痊愈,現在卻好像馬上又要迎來狄雅芝的自我超度;他心中的悲苦已是無處發泄,他面已若關公般的紅。
這時王府的人已經全部圍了上來。
狄雅芝的身上忽然飄落了一封信。
王陽明的親筆信,這是一副狄雅芝從未示人的信。
是一封只要她拿出來這封信就可以證明自己與楚月來是清白的信。
她也可以憑此信向世上所有人證明其實自己在在王陽明死前,就已不再是王府之人,就已經成了自由之人,成了一個可以與任何人結合的自由女子。
可是她沒有,沒有拿出這封信。
一是因為她對王陽明有一份愧疚,二是因為她愛楚月來。
她畢竟知道自己確實在婚內被“紅杏出墻”后一錯再錯了,而并沒有一死明志或者與楚月來斬斷往來。
所以她不愿意拿出這封信,但是她也一直矛盾著,在矛盾中糾結于每個日夜。
最后。
她扛不住,也不愿意一個人繼續抗下去了。
這,好累,好累。
她決定用死來告慰自己的亡夫、公公,不論自己的罪孽多么不可原諒,但是一條命已足以贖罪。
楚月來的名聲也會因自己的死而少些狼藉。
一個如此弱小的女子,做出了大丈夫也難做出的決定。
她付出的是自己正當年華的生命,得到的確是他人的冷眼與自己親人的嘲笑。
一個女子,她還能怎么樣?
楚月來都明白這些,他恨自己為什么不早一刻來到,他也有些慶幸自己沒有先去那個小廟里找狄雅芝。
畢竟現在自己懷里的狄雅芝,她,還沒死。
活著,哪怕只有呼吸,沒有眨眼。
對他來說也是極重要的。
他走著、走著、一直走、一直走,無人可以近身。
他幾步間已然跨出了王府。
護院追出去后,只看見了一襲青衫的書生在月夜下留下的一道已不可觸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