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爺一聽,自然是心急火燎的趕了回來,看見母親憔悴模樣,先把甄姨娘許姨娘等訓斥了一頓,只說她們不該瞞著自己,待聽葉夫人氣哼哼說這是她的意思時才作罷,又在母親身邊好一番安慰,甚至就連葉夫人趁著病勢逼她不許娶夏清語,他也暫時敷衍著答應了。但到底是母子連心,葉夫人也怕兒子心里這念頭不好打消,所以不敢讓他立誓。
陸云逍這一日從趕回來后就一直在葉夫人身邊服侍著,直到天黑也不肯離去,最后是被葉夫人逼著回了后院,因要了解母親這幾日的病情,便歇在甄姨娘的院落里,卻只是問了這些日子的病情和治療后,便去了廂房安歇,只把滿心期盼的甄姨娘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
平心而論,陸云逍是不信任唐逢春和周陵的。只他也知道這是因為自己討厭那二人卑劣,不能因此就否認對方醫術高明。何況母親這會兒正恨夏清語入骨,就算是請了她來,母親也不會配合看診治療,說不定還要口出惡言,讓她們兩個的關系更糟糕。
“只是傷寒而已,唐逢春和周陵若是連這個也不能治,那還做什么名醫?趁早卷鋪蓋回老家種地得了。”
耳聽得外面三更梆子響,陸云逍喃喃念了一句,便吹熄燭火上床安歇。只是躺在床上,卻是不能即時睡著,到底輾轉反側到聽見了四更梆子,這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剛和周公見上面,忽然就聽見一陣急促的拍門聲,他是練武之人,陡然從夢中驚醒,就聽外面朝云早開了門,接著嫣紅的聲音帶著哭腔叫道:“請爺趕緊去看看我們太太,這會兒快要不行了……”
陸云逍就覺著腦子“嗡”一聲,如同晴空打了一個焦雷般,只震得他心魂皆喪,也顧不上披衣服,便穿著里衣沖了出去。
來到葉夫人房間外,只聽里面已經亂作一團,夾雜著葉夫人的凄慘呼嚎聲音。聽得陸云逍身上汗毛都豎起來了,急急來到母親床邊,一看之下,身子便晃了晃,險些一跤跌倒。
只見葉夫人頭上臉上全是汗水,捂著肚子,發出極力壓抑后的慘叫聲,看見他來了,這一品誥命夫人拉著兒子的手哭道:“兒啊,娘……娘不成了,從今要離了你們了……你……你照顧好你弟弟,你姐姐在宮中,雖是無限風光,也需……也需你在外幫襯著……”
“娘,先別說話,別說話……沒事兒的,一定會沒事兒的……”從來都是處變不驚的小侯爺,這會兒眼睛都紅了,抓著葉夫人的手,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比母親還厲害。一開口,眼淚就先滾了下來。
“清語,對,朝云,朝云……”
心慌意亂中,忽然想起夏清語,陸云逍猛地直著脖子喊起來,聽見外面朝云答應了一聲,他就連忙叫道:“快去請清語過來。”
葉夫人本不想看見那個恨之入骨的女人,但是想到對方在當日離府時,救了婆婆的那一幕,她不由得就閉上嘴巴:好死不如賴活著,何況葉夫人的人生,那絕對和賴活著沾不上半點關系,但凡有一線生機,她怎么可能因為心中對對方的憤恨就斷送掉?她又不是晏子笙那個二貨。
彼時石夫人和石秀芳等也都得了信兒趕過來,卻見陸云逍站起身,突然又改了主意,沖外面叫道:“備馬車,吩咐人備馬車,我們去杏林館。”
“爺,讓大奶奶過來給太太診治就是,哪里用得著太太紆尊降貴去杏林館?”這話是許姨娘說出來的,甄姨娘看見葉夫人猛然發生了這樣變故,早已經嚇得呆了,哪里還敢說話?
“你懂什么?”陸云逍沉聲呵斥:“太太這病如此嚴重,或許就要手術,那只能在杏林館里進行。”畢竟是和夏清語接觸不少,雖然小侯爺還不會看病,但最基本的一些常識,倒是懂了些。
許姨娘頓時不敢出聲,卻聽一旁石秀芳皺眉道:“手術?什么叫手術?”
陸云逍看了她一眼,沒言語,怕把葉夫人給嚇暈過去,一般人不了解手術,聽說要開膛破肚,怎么可能不受驚嚇?尤其是葉夫人這樣養尊處優,一輩子連殺雞都沒看過的貴婦人。
知道情況緊急,下人們沒一會兒就套好了馬車。陸云逍親自抱著葉夫人來到馬車上,這里朝云拿了件袍子過來,他匆匆披上,也顧不得自己凍得臉青唇白,便命人趕著馬車去杏林館。
石秀芳在后面看著這一幕,貝齒緊緊咬著下嘴唇,眼看葉夫人被抬上馬車,她忽然對身旁母親道:“娘,我也跟著去看看。”
“可是胡說,大晚上的,你跟著去看什么?小侯爺兩個姨娘都沒去呢。”石夫人嚇了一跳,嗔怪的看向女兒,卻聽石秀芳輕聲但堅定道:“我想去看看,能讓他一心一意,不惜厚著臉皮吃回頭草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樣兒的?”
石秀芳說完,不等母親再說話,便從丫頭手中接過自己的斗篷,沖出屋子跟在那馬車身后。這舉動自然讓許姨娘甄姨娘等都愣了一下,不過旋即,兩人便明白過來,也不去阻止,只是在唇角泛起一抹譏誚笑意。
四更到五更的這段時間,恰是人好夢正酣之時,街道上一個人沒有,萬籟俱寂,偶爾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一兩聲貓頭鷹的叫。
因為戰事不吃緊,所以夏清語從離開戰場后,就沒有再回去。杏林館重新開張,不用說,來看病的人幾乎擠破了門檻,甚至有時候一天要做兩三臺手術。
好在現在有了工坊,她們需要的工具藥品已經做出來足夠多,輪番消毒倒也來得及,不然的話,就算夏清語精力足夠,沒有這些工具藥品也是白搭。
杏林館中的人也漸漸熟悉了手術,雖然這些人沒有經過現代大學的培訓,但馮金山江云和孫長生等都是年輕好學聰慧之人,看了幾次,又在軍營中歷練了一回,所以三人也越發成熟,甚至有一臺簡單的急性闌尾炎手術,便是他們三人合作完成的,當然,少不了夏清語從旁指導。
這個速度很讓夏清語欣慰,所以教的更賣力,只恨不得能像修仙小說一樣,一下就把自己腦中的東西灌輸給幾人知道。
也所以,從戰場回來后,眾人反而更加忙碌。這一天夏清語又做了兩臺手術,一個是剖腹產,另一個是腸梗阻的手術,剖腹產還好,但是那個腸梗阻手術,卻是用了三個多時辰,做完的時候已經是亥時初,再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安排了用藥后,夏清語連飯都沒吃幾口,簡單洗浴后便抓緊時間上床休息了。
正睡得人事不知之時,忽然就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夏清語“呼”一下子爬起來,腦袋還是迷糊的,因用力甩了幾下,才披衣下床來到外間,見白薇正和人說話,她就高聲問道:“白薇,是不是白天的病人并發感染了?”
“奶奶,不是。”
白薇回過頭來看著夏清語,臉上的表情帶著古怪,小聲道:“是……是爺過來了,說是太太病重,讓奶奶過去看看。”
“爺?陸云逍?太太?”
夏清語一連說出三個詞,才反應過來這里的太太是指陸云逍的母親,因也疑惑道:“他母親得病,怎么會來我這里?又不是不知道他媽媽有多恨我。再者說,也用不著紆尊降貴親自登門啊,只要多付診金,我又不是不給上門看病。”
嘴里嘟囔著,腳步卻絲毫沒慢下來,白薇白蔻跟在她身后,心情都是十分復雜。
須臾間來到前廳,夏清語看見陸云逍衣衫不整眼睛通紅的模樣,不由嚇了一跳,連忙道:“太太怎么了?你先別急,等我看過再說。”
這會兒葉夫人已經痛得要暈過去了,只是在外人面前,說什么也不能做出打滾哭嚎這種影響自己形象的舉動,因正極力忍耐著,忽然聽見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心中不由得也是有些恍惚。
“奶奶,我聽小侯爺說的,好像是傷寒引起的急腹癥。”馮金山湊過來,急腹癥這名詞還是他從夏清語處學來,但因為他是男人,又知道夏清語肯定會過來,所以沒有近身給葉夫人看診。
夏清語點點頭,簡單向陸云逍問過了病史,這里在葉夫人的肚子上按了按,頓時也嚇了一跳,因皺著眉頭道:“陸云逍,你母親這個情況,是一定要手術了。”
陸云逍心里一跳,不過他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因此毫不猶豫點頭道:“好,那就請你快為我娘手術,務必……務必要……要救她的命。”
“別說這種話,你不是不知道手術的風險性。”
夏清語看了陸云逍一眼,卻看到對方臉上焦急哀求的神色,她不由得就是一愣。在她心目中,陸云逍從來都是沉著睿智甚至是陰險的,他的強悍,是從骨子里透出來,仿佛這世間根本就沒有能夠讓他軟弱低頭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