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午后最熱的時候,湛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潔白如花朵的云彩,瞇著眼睛望去,云彩便像是鍍了一層金邊一般的閃耀,帶了幾分靈動的美。
順著九曲回廊走了沒一會兒,便到了茗雅園,剛一穿過垂花門,便聽得里面有吹拉彈唱的樂曲聲,好不熱鬧。
白瓔珞頓下腳步,任由流蘇給她整理了一下微亂的鬢發,才低垂著頭跟著那小丫鬟進了大花廳。
大花廳的正對面是水榭,平日里來了賓客,水榭的看臺上便會表演準備好的節目,一如此刻。
大門敞開,八人座的四張紅木大圓桌整齊的擺在門內,而對面扮相優美的戲子正咿咿呀呀的唱的起勁。
白瓔珞和流蘇跟著那小丫鬟從西側的偏門進了大花廳,走到白老太太身邊輕聲打了招呼,老人家又沉迷在了戲文里,白瓔珞也不出聲,便靜悄悄的站在老太太身側。
看到不遠處白瓔蕓不耐煩的把玩著手里的團扇,不時的還跟身邊的二夫人說幾句話,白瓔珞的心里,卻頓時安心了。
看臺上唱著的,是近段時日在京城里風靡一時的《鳳求凰》。
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的故事,源于私奔,可因為一曲成名的《鳳求凰》,而披上了一層美好的外衣。
面前的婦人們都聽得如癡如醉,可假若戲文里的卓文君是自己的女兒,怕是她們早已經怒目相對了。
白瓔珞聽了幾句,便低垂著頭,接過丫鬟手里的團扇,輕輕的為白老太太扇了起來。
一折戲結束,眾人的思緒才收了回來,頓時,目光都停留在了上首處一臉專注為祖母打扇的白瓔珞身上。
今日的白瓔珞穿了一身淡粉色薄緞對襟褙子,下身是月白色的繡花長裙。
前來赴宴的女眷們大多都是暗紅深紫的著裝,便連白瓔蕓,也穿了一身明紫色的衣裙,愈發突顯的白瓔珞如山間的一朵小雛菊一般秀美。
“白老夫人果然好福氣呢,侯府的幾個小姐們,一個賽一個的漂亮,花骨朵兒一樣的招人喜歡?!?
白老太太身旁,一個老年婦人夸贊道。
“老姐姐謬贊了,你家的那幾個孫小姐,隨便哪一個,不都是享譽京城的?偏還口是心非的來埋汰我孫女兒……”
贊賞的看了白瓔珞一眼,白老太太回過頭沖身邊的老婦人笑道。
只覺得周圍有幾道目光火熱的盯在自己身上,白瓔珞故作不知,手下的動作絲毫未停,轉瞬,便被白老太太抬手止住了動作,順勢將她拉過來坐在了自己身邊。
憑著方才的感覺,白瓔珞的目光,鎖定住了身前的幾個人,可是那幾個,沒有一個是她愿意招惹的。
北寧伯夫人,忠勇侯夫人,還有宰相府的竇夫人。
大人們閑聊著,白瓔珞便如同身旁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一般,靜靜的坐在白老太太身側,間或抬眼沖打量自己的人頷首淺笑,沒一會兒,婦人們便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起來。
“五小姐和六小姐,怕是沒兩年功夫就要及笄了吧?”
薛氏身旁,忠勇侯夫人不挪眼的打量著白瓔珞,越看越滿意,若不是還在宴席上,真想立刻回府去和自家侯爺商量一番,請了中人來提親。
問的雖是及笄,可話里的意思,在座的人又豈有聽不懂的?
當即,薛氏就猶豫著點了點頭,眼睛卻不由自主的朝白老太太看去。
薛氏記得清楚,前幾日到慶安堂請安,是老太太主動發話,說以后年節時府里有宴席時,不許白瓔蕓和白瓔珞在人前露臉的。
老太太的意思,薛氏哪里有不明白的?
京城的風俗,女孩兒十五歲及笄就可以嫁人了,可是,哪家的小姐不是十二三歲就定好了親事,只等著成年了就出嫁過門的?
如今,靖安侯府適齡的小姐,便只有白瓔蕓和白瓔珞,而白老太太自然是為了兩個女孩兒考量,靖安侯府的小姐,不是誰想來瞧就能瞧見的。
可眼下這又唱的是哪一出?
薛氏滿心的狐疑,面上卻不顯露分毫,一邊熱絡的招呼著身旁的夫人們,一邊仔細的注意著上首處白老太太幾人的動向。
“有些日子沒見了,珞姐兒愈發出挑了,可見還是靖安侯府的風水好,會養人啊?!?
那老婦人繼續夸著,眼光從白瓔珞身上收回來,便看著白老太太問道:“可定下親事了?”
頓時,大花廳內的話語聲都跟著低落了下來,眾人的目光都有意無意的落在了白瓔珞身上。
搖了搖頭,白老太太環視著在廳內看了一眼,面上的神色,卻漸漸的黯了下來,“三郎去的早,膝下卻唯有這一個孩子,便是為著我那早早去了的兒子兒媳,這個孩子,我也要好生替他們養著,所以,珞姐兒的親事,不急,我要好好相看相看?!?
話雖是沖身邊的老婦人說,可廳內的一眾人都聽了個滿耳,當即,忠勇侯夫人心里便一沉。
本想著,白瓔珞是三房的孤女,在靖安侯府無所依仗,親事便沒其他的小姐那么要緊了,娶進門來給自己的兒子沖喜,花費些周折還是有希望的。
可此刻白老太太的一番話,卻讓忠勇侯夫人頓時打消了念頭。
可是,連白瓔珞都不行,還去哪找個合適的人選?
想著病歪歪躺在床上的兒子,忠勇侯夫人滿心的失落。
另一邊,北寧伯夫人和宰相府的竇夫人,卻都盤算起來。
白瓔珞是嫡出,相貌身姿都是上上之選,可因著早逝的父母,她的親事就落了下乘,不過,若是討回家給庶子做兒媳,卻是面上有光的。
眾人心思各異,白瓔珞嬌羞的坐在白老太太身邊,心里也另有一番感慨。
祖母的那一番話,分明是當著京城一眾貴夫人的面,將自己的親事獨攬了過去,以后,薛氏也好,二夫人也罷,想要從自己身上撈人情占便宜,卻是再無可能了。
老人家這樣的舉動,算是未雨綢繆的提前回絕了忠勇侯府,一并打消了旁人不切實際的盤算。
白瓔珞只覺得眼中一片溫熱,借著害羞的當空,低垂著頭掩去了淚意。
在大花廳只逗留了半個多時辰,戲文再開始的時候,白瓔珞便在白老太太的示意下,悄悄的退了出來。
“小姐,咱們不回屋嗎?”
出了垂花門,眼見白瓔珞轉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流蘇疾步跟上來問道。
“流鶯不在,屋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無趣極了,咱們去后院逛一會兒吧,左右今兒人都在前院,后院難得清靜?!?
白瓔珞笑的如同一只俏皮的小狐貍。
正是五月,也沒什么好看的花,在樹林里散了會兒步,白瓔珞便輕車熟路的摸去了花房。
“那幾盆蘭花,可有好轉的跡象?”
見了花房的老伯,白瓔珞開門見山的問道。
老伯親和的笑著,點頭應道:“老奴都答應過六小姐會好生照看著,它們若是死了,可對不住六小姐這句問候了?!?
說罷,老伯將放在暗室里調養了幾日的花盆搬了出來。
細長的葉子已一掃前幾日的枯黃,多了幾份盎然的綠意,想著再過幾個月就能結出花苞了,白瓔珞喜滋滋的謝道:“多謝老伯,那我就搬回怡安閣去了,可好?”
“可使不得,小姐吩咐就是,等一會兒忙完了手里的事,老奴搬去就好,哪里能讓小姐動手?”
老伯連連擺手。
“沒事啦,老伯,這么小的花盆,我能一手拎一個呢?!?
平日里沒事便會來花房,白瓔珞和老伯關系親厚,此刻,說笑著,白瓔珞沖流蘇招了招手,二人各自提著兩個碗大的花盆打算回怡安閣。
從后院到怡安閣,等于是橫穿了整個侯府,白瓔珞的身子調理了些日子才剛有好轉,走了沒一會兒,便覺得有些吃力了。
可想著每日看書倦了侍弄侍弄花草,也是件極好的事,白瓔珞便釋然了。
經過茗雅園時,還能聽到院墻里的熱鬧喧囂,白瓔珞不自禁的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可閃身穿過角門的時候,卻和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受了驚,白瓔珞手里的一個花盆應聲而落,頓時碎在了腳邊。
怒目看向來人,白瓔珞一臉氣鼓鼓的模樣。
對面而來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男子面色有些泛紅,撞到了人,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撓著頭,看向白瓔珞的目光,卻無一絲歉意。
“你是何人?撞壞了我們的花,連句道歉的話都不會說嗎?”
身后,流蘇不忿的嚷道。
“流蘇,算了,只是碎了花盆,回頭跟老伯再要個花盆放進去就好了,不礙事的?!?
看對方的穿戴,定是哪家的少爺,此刻又有些微醺,再加上自己一個大小姐抱著個花盆,回頭招來下人,瞧見了又是麻煩。
本著息事寧人的心思,白瓔珞將腳邊碎了的花盆和散碎出來的土撥到一旁的墻邊,急著和流蘇回怡安閣。
不成想,白瓔珞的舉動,卻讓那男子噙了幾抹笑容。
“你這丫頭,有點意思,叫什么名字啊?”
口中漫出了濃郁的酒氣,男子輕佻的伸出了手,想要捏住白瓔珞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