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嘉元帝封印了。
傍晚時分,隨遠到白瓔珞跟前回話,說翰林院的幾個同僚相約一起去喝酒,杜軒推脫不得,也隨著他們同去了,可能要晚些時候回來。
“那你去公子身邊服侍吧,讓他少喝些,如果情況不對,你就機靈些,差個小伙計送信回來,好讓管家趕著馬車去接公子。”
白瓔珞仔細叮囑道。
“小的記住了。”
點頭應(yīng)下,接過沉香遞給他的裝了銀錠子的錦袋,隨遠麻溜兒的出去了。
沉香幾人準備著布膳,白瓔珞則從流蘇手里接過府中下人的花名冊,打開徑自審度起來。
提筆做了些改動,又遞回給流蘇,白瓔珞柔聲囑咐道:“吩咐下去,二十九那日,除了各處守門的婆子和下人,其他人盡數(shù)在漱玉軒聚齊。”
這是要發(fā)放今年的賞銀了。
流蘇喜滋滋的應(yīng)下,將冊子捧過去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
用罷晚膳,天色已經(jīng)大黑,坐在暖融融的屋子里,白瓔珞還能聽見外頭寒風(fēng)呼嘯而過吹響了窗棱的聲音,原本想散步的心思,也就擱了下來。
直過了戌時,醉醺醺的杜軒才被隨遠背回來。
“怎么喝了這么多酒?”
皺了皺眉,強忍下心頭泛起的不適感,白瓔珞有些埋怨的看著隨遠問道。
隨遠縮了縮脖子,低聲嘟囔道:“本來都要散場了,可七駙馬又去了,一直說和公子是同榜的情分,如今又同在翰林院當值,可見是前世便有緣分的,所以非要和公子喝酒。公子本就有些醉意了,又喝了幾杯下去,便徹底醉了。”
白瓔珞臉色愈發(fā)不善。
仗著自己是駙馬,又比杜軒高兩級,尤一恒在翰林院沒少給杜軒使絆子,好在杜軒為人謹慎細致,那么多次了倒也沒讓他得手。
可這樣一味的防范,也不是個事兒啊?
心中有些怒火,卻又無處發(fā)泄,看著醉的不省人事的杜軒,白瓔珞又是心疼又是氣惱,正不知要說些什么時,窗欞上響了一下。
臉色微變,白瓔珞回頭交代了沉香和流蘇照看好杜軒,服侍著他趕緊歇下,一邊,帶著隨遠和流鶯去了東廂房。
果然,是白義到了。
臉色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和雀躍,見白瓔珞獨自前來,白義臉上的失望一閃而過,“他呢?”
白瓔珞答了句“醉了,已經(jīng)讓人伺候著歇下了”,便忙催著他走,“你快走吧,傾城公主和赤驥已經(jīng)懷疑你的動向了,前幾日還特地來后院查看過一圈,興許已經(jīng)留意你的行蹤了,我們倒不怕被牽連,不過,若是你的行蹤暴露,以后想要出逃,怕是要難上加難了。你快走,等過幾日他們放松警惕了,你再來。”
白瓔珞的關(guān)切,讓白義心里愈發(fā)舒服,腳下紋絲未動,他抬眼看著白瓔珞,有些猶疑的問道:“他的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一句話,白瓔珞頓時反應(yīng)過來白義的來意了。
“你師父來信了?”
見白義點了點頭,白瓔珞走到屏風(fēng)后,從脖子上解下了那枚琉璃掛墜兒。
自打杜軒將這枚掛墜當做定情信物送給白瓔珞,她便一直貼身帶著,從未取下來過。
攥在手心里,白瓔珞出來走到白義面前,攤在了手掌上。
一雙眸子,因為氤氳起的水光,而變得愈發(fā)明亮璀璨,白義似是哽咽了一下。
動作輕緩的將手探入衣襟,白義再伸開手,手里,便也是一個琉璃掛墜。
只不過,白義手里的穿著紅絲線,而白瓔珞手里的那個,則被她細細密密的纏了一圈金絲線,而那琉璃掛墜,卻是一模一樣,在搖擺的火苗中,顯得愈發(fā)流光溢彩,如一滴飽滿瑩潤的水滴掬在掌心里。
“你師父可說了旁的?”
心中也有些難以自制的激動,白瓔珞將掛墜收好,抬眼看著白義問道。
“除了生辰八字和這個掛墜,師父再未說旁的,我估摸著,他也不知道內(nèi)里的詳情。所以,一旦出了公主府,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回漠北尋到師父,仔細問問他當年的情形。不過,如今,只憑這枚掛墜,我想,已經(jīng)能確定我們的關(guān)系了。”
說著,白義的喉頭又輕微的動了一下。
“我知道,等他酒醒了,我會告訴他,你快回去吧,這兒不宜久留。”
白瓔珞關(guān)切的說道。
知曉白義和杜軒是孿生兄弟,白瓔珞對白義的感覺,便又親厚了一分。
“好,那我改日再來。這枚掛墜,便先放在你這里。”
將手里的掛墜遞給白瓔珞,白義頷首一笑,腳步輕快的朝外走去。
一行人剛出了東廂房的門,院門被叩響,守門的小廝有些驚慌失措的進來回話道:“夫人,公主府的管家?guī)е瞬还懿活櫟臎_進來了,管家和老伯攔都攔不住。他們說去后院找什么,管家在外頭周旋呢,您快進屋吧,莫沖撞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白瓔珞臉色大變。
“他們既然這么來勢洶洶,定是抓住了你的把柄,你這會兒從后院過去,興許他們正守株待兔的在那兒等你呢。”
白瓔珞回頭沖白義道。
眉頭輕鎖,白義點了點頭,抬頭打量起四周的房屋來,可是此刻若是跳上屋頂,那些人必定一眼就看見了,白義有些猶豫的愣在了當?shù)亍?
“你跟我來……”
白瓔珞心中一動,頓時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只見過白瓔珞幾次,對這個女子,白義的心里,一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是靖安侯府的小姐,自小父母早逝,換做旁人家,定是個膽小如鼠沒有什么主見的嬌小姐,可初次遇見她的那個夜里,除了第一眼的驚慌,她卻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了,當機立斷的吩咐了丫鬟帶他去躲起來不說,還順利的避過了公主府管家的搜尋。
后來的幾次,她總是溫柔的坐在杜軒身邊,靜靜的聽他們說話,可每每開口,都是一語中的,說出來的話,也都讓人不可忽視。
嫻靜,溫柔,果斷,甚至還有些……氣魄。
想到這個詞的時候,白義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
可此刻,明知道公主府那幫來人定然有十足的把握能抓住自己,她卻仍舊沒有退縮的要幫自己。
白義的心里,有些感動,更多的,卻是那絲對親人的期盼。
不做多想,白義抬腳跟上,轉(zhuǎn)瞬,就進了內(nèi)屋。
屋里飄散著一股淡淡的酒氣,流蘇還抓了一把香末放在了墻角的銅爐里,酒香和熏香摻雜在一起,讓人有些微醺。
而杜軒,已褪去外袍躺在暖炕上,一身干凈的月白色中衣,愈發(fā)襯得他唇紅齒白,與往日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大相徑庭。
白義看了一眼,有些羞窘的別開了頭。
另一旁,白瓔珞已經(jīng)有條不紊的吩咐起來,“沉香,流蘇,趕緊給公子穿好外衣,隨遠,你背著公子去東廂房。流鶯,你另找一套公子的衣服來,給他換上。”
最后一句,白瓔珞是沖白義說的。
愣了一下,白義有些猶豫的問道:“你,是讓我假扮成他?”
“你們是孿生兄弟,平日里氣質(zhì)服飾都不同,所以我還能分辨的出,換了衣服,你就裝醉,我想大抵是能蒙混過關(guān)的。”
白瓔珞沉聲說道。
聽說白義和杜軒是孿生兄弟,沉香幾人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幾人按著白瓔珞的意思各自準備起來。
東廂房的門剛剛關(guān)上,院門便被叩響了。
讓沉香出去看看,白瓔珞起身走到正屋,提來了一壺酒,遞給了躺在暖炕上有些緊張的白義,“喝幾口吧,以防萬一。”
白義行走江湖這么多年,倒也沒怕過什么,可此刻躺在床上,身邊又是大腹便便的白瓔珞,白義的一顆心,卻急促的跳了起來。
想到酒能壯膽,白義接過酒壺,一仰頭喝了個一干二凈,再抬頭,眼中已是一片猩紅,像極了醉酒的模樣。
白瓔珞剛將酒壺收好,沉香一臉不虞的進來了,“夫人,那些人真是一群土匪,好好的后院,都快被他們糟蹋的不成樣子了。”
白瓔珞點了點頭,穿上厚裘出了門。
走到后院,果然,一地的碎石和破敗梅枝。
領(lǐng)頭那人一臉張狂,正是那項管家。
皺了皺眉,白瓔珞隱含著一臉的怒氣沖項管家道:“這就是公主府的規(guī)矩?明日,妾身倒要去公主府拜訪拜訪,好問問傾城公主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狗仗人勢。”
臉色輕變,項管家堆著笑道:“夫人,得罪了,這確實是公主的意思,可這也只能怪那畜生不長眼不是?您放心,損壞了的,明兒白日,定會派工匠來給您修的跟新的似的。”
他這樣說,白瓔珞也再沒有辦法,就那么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舉著火把將后院一應(yīng)廂房盡數(shù)搜了一遍,甚至連假山里面的石洞都沒與放過。
無功而返,項管家的臉色,頗有些青紅交加的難堪。
想到拍著胸脯在傾城公主面前保證過的話,項管家的一張臉,頓時有些猙獰起來,“一幫沒用的東西,撤。”
繞過怡心苑時,項管家眼珠一轉(zhuǎn)。
回頭看著白瓔珞,項管家笑著問道:“大半夜的來府里叨擾,奴才怎么說也得跟杜大人打個招呼。”
說著,項管家抬腳繞過了垂花門,竟是打算去怡心苑。
“不必了……”
白瓔珞出聲阻攔,“外子今日與翰林院同僚聚會,喝的爛醉如泥,已經(jīng)歇下了。”
腳步一頓,項管家回頭看著白瓔珞,一雙三角眼微微的瞇了起來,“聽說狀元公千杯不醉,怎么同僚的幾杯水酒就醉了?再說了,這么大會兒功夫,興許狀元公早已醒了,奴才總要見一眼請個安的。”
說著,項管家不管不顧的朝正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