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在維羅尼卡大陸所做的一切,都有點順勢而為的味道。當需要一個棲身之所,于是他便在海丁頓駐扎下來;無論是強盜還是拉維特聯邦,威脅到他的棲身之所,于是雷蒙便反擊他們;從加斯帕德救出索菲亞,也不過是一時義舉,遠沒有弗雷迪想的那么高瞻遠矚;而之后所做的種種,更多的是對海丁頓居民,對跟隨自己的部下,對索菲亞的責任和承諾…
倏忽間,雷蒙才發覺,其實自己一直以來都沒有一個真正明確的目的,也沒有非要達成不可的目標。他更像是不知不覺中卷入維羅尼卡大陸日漸混亂的漩渦,?然后再反過來對大陸的局勢產生出深遠的影響。
但這次在洛維爾領所見的一切,給予了他極大的觸動。于是,第一次,在雷蒙心中有了一個模糊,但同時又非常清晰的目標。
那就是,我絕不能讓海丁頓,更不能讓自己,落到這樣的境地!我離開獸人帝國,所追求的絕不是這種沙堡般不穩固的東西。
我要的,是能夠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的那個位置!
雷蒙,在心中暗暗立下了這樣的誓言。
索爾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無意中幫助身邊的年輕人定下了一個驚世駭俗的宏圖。父子兩人,便在這樣一種互不知曉的情形中,建立起了越發微妙的聯系。
索爾見雷蒙注視著自己,不由苦笑著拍了拍滿是塵土的衣服:“真是難看啊,我已經忘了上一次這幅模樣時,是什么時候了。”
“不過那時實在是一段很值得懷念的日子,為了保護我的領地,不得不和各種強大的敵人周旋。其中的兇險真是說出來都沒人信。好幾次我都以為肯定完蛋了,但最后還是堅持了下來?!?
“可是,即使是最危險時,我仍然保住了領地;沒曾想卻在本該是最安穩的時候,把它給丟掉了。怎么樣,肯定很諷刺吧?”
雷蒙沒有說話。
索爾輕撫著腳邊的米拉。眼中射出緬懷之色:“有時候,真是很羨慕她。不管在任何時候,米拉始終是米拉,從未有絲毫改變。呵呵,20年了,她卻仍是那個初遇時,差點把我烤來吃了的小野人?!?
“而我們這些家伙,為財富,為權勢。為領地,為安逸的生活,追求,爭奪,索取,到頭來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留下的只是老去和疲憊的身體。”
“世事無常,還真他娘的只有親自經歷過。才會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啊?!?
若是熟悉索爾脾氣的人,一定會驚訝于他竟然會說出以上那番話。
然而。他畢竟已是人到中年,20年的人生絕非昏昏噩噩的白混過去,因此思想上定然有著自己的感悟。再加上遭逢大變,更是感觸良多。
畢竟,人是會成長的,而成長。便會付出各種各樣的代價。無論是甜是苦,便都只有親歷者自己去品嘗了。
“那么,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雷蒙平靜的問道。
他剛才已問過索爾一次,但這次,其中的含義顯然是不同的。
“嘿嘿。那還用說嗎?”索爾突的笑了起來。
“如果肯洛那家伙以為可以輕易的把洛維爾領給奪去,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彼鳡柂熜Φ溃骸爱斈昕死锓驔]做到,死靈法師沒做到,魯林的大軍沒做到,他同樣也別想做到!”
“這次沒把我干掉,就是他最大的失誤。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想從我索爾手里搶走洛維爾,就算是國王,也得給我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果然,即便遭逢大難,即便一時意志消沉,但索爾終歸是那個索爾。
你要搞我?我就干你娘親!
索爾此番宣言,讓一旁的哈洛特等人無不目瞪口呆。尤其是洛娜,索爾那番對國王“大不敬”的言論,讓從小生長在皇家的她簡直不能置信。
“竟、竟然有人敢那么對待國王!?”
“乖乖,這家伙絕對不是個省油的燈啊?!毕柲崴灌馈?
看著豪情萬丈的索爾,雷蒙同樣也笑了。
有意思,這個人果然值得我遠涉重洋再次回到這塊大陸,之前的期待沒有白費,這個世界還真是有著各種各樣的人啊。
經過剛才與雷蒙的一番剖談,索爾一掃之前的頹態,終于恢復了斗志。
他從枯樹上一跳站起:“走吧,各位,到海邊還遠著呢?!?
“等等,讓我再坐會兒,昨晚跑了一夜,累死我了…”哈洛特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少廢話,上路了?!?
“靠,別踢人啊,老子又不歸你管!”
又經過一番吵嚷,一行人再次出發。只不過和昨晚相比,他們的狀態早已有了天壤之別。
“等等,這么走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難道真要靠兩條腿走到海邊不成?”
雖然情緒高漲,但人終歸不是鐵打的。在走了一上午后,眾人都紛紛感覺有點吃不消了。
從這里到海邊路途遙遠,顯然不可能就這么靠兩條腿走過去,況且時間也不等人。于是在快到中午時,哈洛特首先發出了抱怨。
事實上,其他人也都這么想。而早晨最為斗志昂揚的索爾,這時幾乎變成一灘爛泥,就差被人拖著走了。
“沒、沒錯,再這么走下去,我看不等到海邊,老子就要掛掉了。”他惡形惡狀的吐著舌頭。
“哇,不至于這么夸張吧?”希爾尼斯愕然道。
“切,別把我跟你們這些年輕人相比,歲月不饒人吶。況且從昨晚起,我到現在可是一片面包屑都沒吃過。”索爾白了他一眼:“我們貴族可是很嬌貴的?!?
“拽什么拽,再是貴族。還不是被人攆得跟狗一樣?!惫逄夭恍嫉?。
“臭小子,你說啥?”索爾怒目。
“說的就是你,貴—族—大—人?!惫逄乜墒莻€無法無天的主,哪會被索爾給唬住。
“好哇,看來得教教你什么叫尊敬尊長了?!?索爾挽起衣袖。
“來啊,難道我還怕你個大叔不成?有種就單挑…”
“米拉。咬他。”
“蝦米!?哇你咧,卑鄙??!”
索爾嘖嘖的搖著手指:“卑鄙個屁,貴族的決斗,是可以指定代理人的?!?
“但老子不是貴族啊啊啊啊啊…”
驚呼聲中,哈洛特被米拉一口咬在屁股上,隨即被攆得像狗一樣亂竄。
“不過說真的,這么下去確實不行,你有什么辦法嗎?”雷蒙問索爾。
索爾手搭涼棚四處看了看:“這里我有點印象,順著這條路走。很快就能到馬斯迪領下轄的萊特城。到時候去城里搞幾匹馬,就能輕松很多了?!?
“如果碰上敵人怎么辦?”希爾尼斯擔心道:“那種大城,肯定會有對方的眼線?!?
索爾自信的道:“沒問題,你們都是陌生人,而我只要稍作裝扮,到時只要低調點,就不會有事了?!?
雷蒙于是點頭道:“就這么辦吧?!?
一行人繼續前行,終于在中午時分到達了萊特城外??粗R特城高大的城墻。索爾感慨道:“真沒想到,我竟然還會再來這里?!?
“你以前來過嗎?”雷蒙好奇道。
索爾點點頭:“來過。很早的事了,而且在這里碰上另一個貴族,有點小小不愉快的回憶。算了,沒時間扯這些了,快走吧?!?
隨后,索爾披上芭絲特事先搞來的長袍。罩上帽兜,與雷蒙一行人大搖大擺的向城里走去。
這時,就能體現出雷蒙這群外來人的好處了。
他們不是洛維爾的成員,因此絲毫不會引人注目,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冒險者小隊。而混在他們中間的索爾。刻意彎著腰,罩上帽兜,完全變成了隊中的魔法師,又有誰能想到,當今國王通緝的重犯就在這里?
在城門口,雷蒙塞上幾枚銀幣,一行人便輕易避過盤查,混入了城里。
“老大,趕緊找個地方吃午飯吧,我可快要餓死了?!币贿M城,哈洛特便嚷嚷起來。
“喵呀,吃飯吃飯?!卑沤z特也兩眼放光的道。
“跟我來,我知道個好地方?!彼鳡栕隽藗€手勢,示意眾人跟著他。
隨后,眾人在索爾的帶領下,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一通穿行,很快來到一間位處偏僻的酒館前。
“嘿,我居然真的記得路?!彼鳡栆慌念~頭:“看來當年打的那一架還真是讓人難忘啊。“
“等等,你說的‘好地方’不會就是指的這里吧?”看著眼前這棟破破爛爛,似乎風一吹就會坍塌的兩層小樓,希爾尼斯忍不住道。
“是啊,就是這兒?!彼鳡桙c點頭:“地方隱蔽,吃的…呃,還算不錯?!?
他擺了擺手:“行了,我們是在逃命,就別挑三揀四的了。”
“喂,明明是你在逃命…”哈洛特不滿的咕噥道。
然而索爾已經欣然推門走了進去,幾人無奈,也只好跟著進入。
“哇…好臭,這啥味道?”
一進門,幾人就被一股酒味,汗臭和各種不知名的氣味混合的濃烈氣息,給迎面來了“一拳”,鼻子靈敏的貓女,幾乎沒被熏暈過去。
即便是大中午,酒館里也座無虛席。酒客一個個膀大腰圓,目光兇狠,身上遍布紋身,一看就知不是善類。他們舉杯暢飲,縱聲大笑,整個酒館人聲鼎沸,其間還夾雜著陪酒女郎高亢的浪笑,真可謂是烏煙瘴氣。
看得出,把這里夸成朵花兒的索爾,臉色也不大好看:“我早該猜到,這鬼地方果然也是一點沒變…”
“歡迎光臨。幾位,想吃點什么?”這時,肥頭大耳的酒保迎了上來。
“有什么吃的都拿上來。越快越好。”雷蒙對酒保道。
既來之則安之,這里雖然環境惡劣,他倒是毫不在意。畢竟比起從小長大的獸人帝國,這里真可謂是“清幽雅靜”,倒讓他生出些親切感來。
老大發話,一肚子怨氣的哈洛特也只好消停下來。不多時。酒保端上大盤粗劣的食物,眾人餓了一天一夜,此刻也顧不得許多了,立刻放口大嚼起來。
“老大,這些天一直在趕路,人都快散架了?!币贿叧裕逄匾贿厡酌傻溃骸霸蹅円灰谶@里休息兩天再走?”
雷蒙想了一下,問索爾道:“索爾先生,你的身體還吃得消嗎?”
“沒問題。別看我這樣。當年咱也是走南闖北,經過不少風雨的,這點小事算什么。”索爾舉手做個我還“老當益壯”的姿勢,但隨即被一塊咸肉噎得直翻白眼。
雷蒙于是道:“那就好?,F在敵人正在全力尋找我們,這里決不能久留。等買到馬匹后,就立刻出發。”
“哎,又要受罪咯。”哈洛特一臉失望的哀嘆道。
“行了,專心吃你的吧?!毕柲崴箤χ竽X勺就是一巴掌。
雖然身為精靈。不過從小是在傭兵團里長大,希爾尼斯很快就適應了當下的環境。
只有美麗的洛娜顯得和這間酒館格格不入。她微微皺眉。小口吃著午餐??吹贸鏊懿涣晳T這些劣質飲食,但女孩正以極大的忍耐力克制著自己。
而在眾人中,只有兩個人,即使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面對粗劣到難以下咽的食物,仍能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吃得風聲水響。
如此強大的胃口,自然就是芭絲特和米拉兩個了。
貓人是天生的斥候,對惡劣環境的忍耐力驚人,一旦需要,可以用任何能吃的東西來充饑。因此。這些劣質食物根本無法對芭絲特造成任何影響,餓了一天一夜,又經過大量運動,她正抓起桌上的一切補充能量。
至于米拉…在她那連克雷斯也要甘拜下風的胃袋面前,還有什么是塞不進去的嗎?沒連盤子一起嚼了已經算很文雅了。
在兩女可怕的食欲下,滿桌食物差不多是以整盤的速度在減少。尤其是兩女均是敏捷型的,有時為了爭搶食物,還不時爆發一些讓人眼花繚亂的交鋒,讓雷蒙等人看得瞠目結舌。
“我的天,竟然還有能和芭絲特搶食物的人。”哈洛特感嘆道:“這臟兮兮的小妞究竟是什么來歷?”
暗道要是知道她的本體,還不得嚇死你們,索爾只好支吾著敷衍過去。
很快,滿桌食物都被一掃而空,而兩女卻還意猶未盡的樣子,索爾只好再次叫來酒保。
“按剛剛的份量,再來一份…啊不,三份?!?
“什么???”酒保大驚:“客人,您確定?”
“當然了。”索爾苦笑著指指米拉:“如果你不想連盤子也收不回的話…”
后者正抱著空盤子,像饞嘴的小狗一樣舔去上面的殘渣,舌頭和陶器摩擦發出滲人的沙沙聲響。
“明、明白了?!本票樍艘惶?,趕緊去端菜了。
“真見鬼了,我的菜竟然會這么受歡迎?!彼贿呑?,一邊不可思議的搖著頭:“倒掉的話,有時候連狗都不吃呢。”
眾人:喂,你…
“話說回來,這丫頭這么能吃,你照顧她一定很費錢吧?”希爾尼斯問道。
索爾滿臉肉疼的點點頭:“可不是嘛,這些年她都不知吃掉我多少金幣了?!?
說著,他似是想起什么,干咳一聲道:“啊,對了,待會兒的飯費就麻煩你們了?!?
“什么?”哈洛特一愣:“等等,你什么意思?”
索爾赧然道:“這個…我是說,飯錢就麻煩你們給了吧?!?
哈洛特不干了:“不是吧,你堂堂領主大人,吃飯竟然要我們這些保鏢給錢?”
索爾無奈的把口袋一掏:“我這不是忙著逃命,一分錢也沒帶出來嘛?!?
說著,他一臉親熱的摟著雷蒙的肩膀:“你們是里德請來的,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了,別這么小氣啦?!?
“所以待會兒買馬的錢,還有今后的飯費。就多多拜托你了。啊,對了,米拉吃得很多,所以你大概得為她多準備點錢才行?!?
看著嬉皮笑臉的索爾,雷蒙突然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這家伙好歹也是個貴族。但臉皮之厚,恐怕連哈洛特都要甘拜下風。
難怪克雷斯都要以“賤格“這個詞來形容他,真是越和索爾接觸,就越會被此人的無恥給震驚。
不過事已至此,這家伙明顯賴上了自己,雷蒙還能說什么?加上他也不是個對錢財看得很重的人,因此只能無奈點頭。
“嘿,這就對了,咱們是一家人嘛?!彼鳡柛吲d的在雷蒙肩膀狠拍幾下:“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啊哈哈哈…”
這時,酒保和幾個伙計費力的抬來更多食物,將桌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擺好食物,酒保就欲離開。走了兩步,他猶豫了一下,又走回雷蒙身邊。
“幾位客人,你們最好小心一點?!彼吐暤馈?
“怎么?”雷蒙露出詢問的神色。
酒保沒有說話。而是悄悄向身后使了個眼色,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雷蒙才發覺,酒館里有不少人都在朝這邊張望,不少人更是肆無忌憚的盯著漂亮的洛娜。
“最近王都局勢不穩,治安已經大不如前了。總之,幾位還是小心為好…”酒保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嘆一聲。徑自離開。
雷蒙知道己方叫了這么多食物,恐怕已引起了貪財者的留意。而洛娜的美色,也讓喝得酩酊大醉的酒客們垂涎不已。
不過藝高人膽大,雷蒙自然不會把一群醉漢放在眼里。因此只稍作留意后,他就沒再去理會了。
而就在兩人說這幾句話的時間。米拉撲到食物“小山”的頂峰,幾口下去已將其削成了平頂。
雷蒙看在眼里,幾乎能聽到兜里的錢包發出的痛苦呻吟。他暗暗心驚,照這么個吃法,自己那點金幣能否堅持到抵達海邊都很難說。
一旁的哈洛特更是一聲哀嚎:“天吶,從沒聽說過給人當保鏢,自家還得倒貼飯錢的,這次買賣可真的虧大了。。”
而在這片哀號之中,猶自傳來索爾的念叨:“咱們是一家人嘛,別說小氣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酒足飯飽后,雷蒙一行坐在椅中休息。連日的疲憊,便在這小息中漸漸散去,這一刻,似乎連四周嘈雜的喧嘩,都不那么刺耳了。
“真想就這么坐著,再也不用起來了啊?!惫逄亻L長的伸了個懶腰。
“等到了瑪納斯島,你想怎么休息都行?!毕柲崴古牧伺乃募绨颍骸安贿^這陣子恐怕是不可能了?!?
就在這時,他和芭絲特等人,全都露出警覺之色。
卻是幾名牛高馬大的壯漢,向著眾人走了過來。雷蒙心下了然,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有什么事…”希爾尼斯問道。
然而沒等他的話說完,其中一人已徑自走到洛娜身后,一手探出撐在桌上,從側面斜覷著洛娜道:“嘿,小妞兒,來陪我們喝幾杯怎么樣?”
很明顯,這幾位是看中洛娜的美貌,前來調戲的,而且開場白永遠都是那么毫無新意。
比起那些雖然衣著性感,但卻滿臉風塵之色的陪酒女郎,清新雅淡的洛娜簡直就如一朵潔白的玉蘭,在烏煙瘴氣的酒吧中異常顯眼,也難怪會吸引這些粗魯的酒客。
聽到壯漢的話,洛娜眼也沒抬的冷冷道:“沒興趣?!?
“嘿,別這么說。”壯漢存心來找茬的,哪會這么快放棄:“只是喝杯酒而已,我們又不會把你吃了。當然如果你還想做點什么的話,老子也絕對會讓你滿意。”
這種充滿暗示和挑逗意味的話,立刻引來他的同伴們一陣淫笑。
“小妞兒長得真不賴,是哪家貴族的小姐偷跑出來的吧?”
“放心,玩完以后,我們保證無論多晚都會送你回家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