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回到宮里, 沒像以往一樣去陪母親聊會兒,徑直回自己的芳華殿睡了。
結果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她想起韓信那隱忍的眼神, 還有最后松開手的決絕, 心里難過得怎么也睡不著。
平陽雖然大半夜沒睡, 第二天早上, 卻早早醒了。她起了床, 吃過飯,去看過母親和小妹,又和八歲的承熙玩了會兒。承熙要平陽的大鵬玩, 平陽不假思索就應了。承熙高興地出去找靖兒了。
西西看女兒神情有些異樣,不禁問道:“寶兒這大半個多月都干嘛了?你沒和次兄去上林苑, 卻整日里出宮, 都去哪兒了?”
平陽道:“她們不愿進宮玩, 我只好出去找她們了。再說,爹爹允許了。娘親, 你還在坐月子,好好休息,別亂操心了?!?
西西歪到榻上,拉過平陽的手道:“你兩位兄長和弟弟,娘親都不操心, 你是姑娘家, 我當然得操心了。”
平陽接口道:“我是公主, 又沒人敢欺負我。娘親操心什么?”
西西一笑, 點了點女兒的額頭, 寵愛地道:“你呀……你從小就被你爹爹慣壞了,娘只怕你欺負了別人?!?
平陽皺眉:“女兒是那樣的人嗎?”
“好了, ”西西笑,“聽說你瑜表兄送你了只梅花鹿,你很喜歡。還有項公子,獵了頭熊,那熊掌味道著實不錯?!?
“本來挺高興的??杀硇炙麨榱俗侥侵恍÷?,把母鹿捉住吃了?!逼疥枑瀽灥?,“讓人一點兒都喜歡不起來了。”
“那項公子呢?”
“娘,項公子雖然射箭騎馬都好,但卻不會讀書。你不是常說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嗎?女兒覺得他太簡單了些?!?
西西展顏一笑:“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想法。看來真是長大了。對了,你陳姨從楚地回來了,你不是一直嚷著要跟她出去玩嗎?等天氣暖和了,娘同意你跟她去南方玩。”
小時候,平陽總嚷著要去遠的地方,可除了九原還真沒出過遠門。要是以前,聽到這話,平陽肯定高興得叫起來,可這次卻淡淡的:“我不想出去玩,想呆在宮里陪娘親?!?
西西看了看女兒的神色,笑道:“好。果真大了,都知道孝順父母了。”
平陽一走,西西叫過芍藥,讓查查女兒這么多天都在哪兒呆著。
很快,平時跟隨平陽的兩個侍衛說出了淮陰侯府。
西西聽后,怔了半晌,想跟黑夫說,卻又怕黑夫為了心愛的女兒,惱怒起來。她還在坐月子,只得交待芍藥最近看好平陽。
自從靖兒從上林苑回來,和韓瑜又瘋到了一塊。平陽依舊像個討厭的小跟班一樣,跟在次兄后面去淮陰侯府。只是,這十來天,一次也沒見過韓信。
西西終于做完了月子,美美地洗了個澡,剛梳妝完畢,芍藥報蕭夫人求見。
蕭夫人走上前,行過禮后,寒暄了一番,又抱過小公主夸獎了一陣,送上見面禮,才與西西閑話起來。
“皇后是怎么保養的?知道的,皇后都生養了五個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后是雙十年華呢,太子再有兩年都要快弱冠了吧?”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更何況哪一個女人不希望自己年輕漂亮?
西西一笑,道:“倒沒怎么保養。我不喜歡搽那些脂粉,可能是陛下平時心疼我,不讓我操心?!?
蕭夫人拿起手帕,拭了拭眼睛:“帝后的感情真讓人羨慕。陛下對皇后的情分就是在普通人家里也難得。就拿臣妾來說,家里的小女才剛三十出頭,卻看起來像個老婦人。唉?!?
蕭夫人與蕭何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嫁了個二世祖,丈夫去年死了,便回了娘家。
西西道:“蕭夫人太自謙了。蕭姑娘還年輕,天下那么多男子,難道沒有適意的?”
蕭夫人想起來時蕭何交待的話,便道:“丞相看中了一個,正想求皇后做媒。”
“哦,哪一個?天下姻緣一線牽,我倒愿做月下老人?!?
“聽說淮陰侯妻子沒了,年齡也與小女相當,皇后您看呢?”
西西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兩人都是再婚,又都是成年人,不如我牽個線,讓二人見個面,兩人相看成了就再好不過了。”
蕭夫人謝之不迭,又說了會兒話,便告辭了。出門時碰到回來的平陽。
西西看到平陽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笑道:“這是誰惹陛下的寶貝了?”
平陽怎能說這么多日一次也沒見過韓信呢,便扭頭逗剛醒來的小妹徽柔:“你最好,沒煩惱,吃了睡睡了吃。”
西西笑道:“你小時候也一樣。你兩位哥哥想逗你玩,你卻總在睡覺?!?
平陽陪了母親一會兒,便借口要喂她的小鹿呦呦和大鵬,回了旁邊的芳華殿。
身后西西聽了芍藥的匯報,不由嘆了口氣。
過了兩日,平陽又隨著次兄去淮陰侯府,發現一直見了自己就興奮的表兄卻蔫蔫的,不由問道:“表兄怎么了,生病了嗎?”
靖兒悄聲道:“姨父要給阿瑜找繼母,阿瑜不高興呢?!?
平陽一呆:“找繼母?姨母才過世不到半年,姨父就……好薄情?!?
靖兒嗤笑道:“你知道什么?除了爹爹,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姨父沒有姬妾,姨母又去了,肯定是要再娶妻的。”
“哼,你們男人!”平陽恨道。
“什么我們男人?”靖兒道,“次兄我祝你趕明嫁個男人,只守著你一個好了。”
韓瑜看兄妹兩人又要吵起來,便道:“表妹,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平陽點頭。
“父親和那個女人今日要在朱雀街上的‘長安第一味’酒樓見面,你去幫我看看。父親說如果我不愿意,就不同意。”
平陽求之不得,很快來到了“長安第一味”。平陽自小就隨陳婉在酒樓上跑,對里面的結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支開要引她上去的小二,輕輕來到了二樓的一個雅間的門前。
只可惜酒樓的隔音效果太好,平陽豎起耳朵也沒聽到里面一絲聲音。她正準備去臨間,門突然打開了,韓信站在面前。
平陽的臉騰地紅了。半個月沒見,平陽聞到那股熟悉的氣味,淚水忽然落了下來。她不愿當眾出丑,轉身便走。
韓信攔住了她:“公主,既然來了,過來喝杯熱漿?!?
平陽本想走,可下意識地跟在韓信的后面進了門,并悄悄把臉上的淚水擦掉。
坐到案幾后,平陽發現對面一個二三十歲的女子正笑盈盈地打量著她。
平陽看了一眼,不作聲,端起甜漿就喝。
韓信笑著向對面的女子解釋:“孩子小,還不懂事,請蕭姑娘見諒?!?
蕭三娘以為是韓信的女兒,便熱情的同平陽攀談起來,問她喜歡吃什么,讓小二再上一份。
平陽點了滿滿一案幾“長安第一味”最貴的菜,坐在那兒自顧自地吃。蕭三娘對韓信滿意得不能再滿意,只當是女兒對即將入門的后娘不滿,便竭力維護一副賢妻良母的形象。
韓信坐在平陽邊上,一會兒給她剝蝦,一會兒給她挑魚刺,讓一邊的蕭三娘恨不得馬上嫁過去。對女兒都這么好,對妻子也差不到哪兒去啊。
平陽慢條斯理的吃著東西,委屈卻一點兒沒少。想想自己這半個月來天天思念,想韓信喝醉酒后的樣子,心疼得要死,而他卻在這兒和別的女人吃飯聊天。便推開面前的碗盞道:“我吃飽了?!?
蕭三娘雖然是蕭夫人愛女,但是在夫家受過蹉跎的人,看這么一桌飯菜沒動兩口便推了,心里暗暗感嘆。轉念一想,淮陰侯軍功蓋世,又同皇后有親,聽說皇后生財有道,大概淮陰侯也是巨富,才不在乎這一案東西,心里便開心了許多。
韓信看平陽又要淚水盈眼的樣子,忙起身道:“蕭姑娘,不好意思,我先送你。”
蕭三娘盈盈起身。韓信走到門口,回頭一看,平陽抱著腿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心不由揪了起來,便道:“蕭姑娘慢走。”
二人初次見面,最起碼要送到樓下的。蕭三娘看了看身后關上的門,心里涼了半截。
韓信走到平陽面前,低下身道:“平陽……”
平陽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哭道:“騙子,你個騙子!”
韓信心肝俱碎:“平陽別哭,我怎么騙子了?”
“你那天說沒有我……”平陽越想越委屈,嗚嗚哭了起來,“你卻要娶別人!”
韓信一驚,忍住心頭的苦澀,想伸手把平陽臉上的淚水擦干卻又退了回去:“平陽,我與你父親同齡。你還小,把孺慕之情當成了男女之情,我卻不能將錯就錯?!?
平陽抽抽鼻子道:“我分不清什么孺慕之情和男女之情,可你總分得清。你為什么還那樣說,讓我……我這么多天見不到你,睡覺也睡不著?!闭f完又嗚嗚哭了起來。
韓信伸了伸手臂,最終把平陽輕輕攬在懷中,滿口苦澀:“你這么聰明,又這么漂亮,充滿朝氣,誰能不喜歡?可我老了,如果我年輕些,就去求陛下成全。”
平陽哭道:“你不老,我不顯你老?!?
皇后作媒,意思顯而易見。韓信悲從中來,眼眶也不禁濕了,把平陽摟在懷中:“別哭了,平陽別哭了……我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