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雋看著弘璟,弘璟看著弘雋。八年前最好的兄弟,八年後刑場互望。
弘璟看著弘雋脣邊的那一抹笑,分外刺眼。他不明白,爲什麼他都死到臨頭了,還能保持著那一份超脫世俗之外的淡然。彷彿一切都是他的意料之中,彷彿自己今天費盡心機做的這一切都如同跳樑小醜一樣可笑。
以爲,今天的午時之前,一定會出現異端。他甚至三天前,就故意撤離一些宗人府看守的侍衛,希望廉親王或是別的誰,做點小動作。那樣,他背後佈置的強大暗衛才能發揮作用。
只是可笑的是,自己小人了。
廉親王一直安分守己,一切其他的人都安分守己。就連唐曉都不吵不鬧安靜的有些過了頭。如果,今天不是天氣給面子變上一變,弘璟會覺得,弄死了弘雋,太沒有成就感。
弘雋脣邊的笑容依舊,即使突起的大風,吹亂他臨來時,特意綰好的發。即使突降的雨點打溼他刻意穿上的絳紫蟒袍。他的芳華依舊在周身流轉,看癡了刑臺下無數擁擠的人們。
“皇上,午時三刻到!”
作爲宗人府的右宗政,廉親王在旁高聲稟告。
激動人心的盛典就要來臨,弘璟興奮的有些按耐不住。藏在肉裡的刺今天就要拔出來,痛快。但是他當著面前看觀刑的民衆,卻還要持穩憐憫的問一句:“罪臣弘雋,你對今天朕的判刑可有異議?”
弘雋在弘璟面前一直都是謙卑的態度,此時,挺直了腰板。消瘦的身子迎風而立,大風吹得他的袍角獵獵作響。一股倨傲的霸氣瞬間瀰漫四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過是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皇上現在又來問臣弟是否願意死,不是很可笑麼?”
弘璟眸子一凜,殺氣頓時外泄。他沒想到,弘雋會在刀架在脖子上的時候,突然說這番話。之前宗人府,他親自提審弘雋的時候,他一直都是沉默的。直至親手畫押,都沒有一句微詞。
“你這是不服朕的判決?”弘璟咬牙拍案而起。
弘雋冷笑,咄咄的看著這樣容易就生氣的皇上。
四目在刑場上空交匯,源於雄性之間最原始的較量。
突然一道閃電猶如銀龍一樣劃破天際,接著巨大的雷聲炸響在刑場上空。
弘雋仰頭,看了一眼猶如要塌陷的天,回眸,眼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皇上,要變天了,注意身體,臣弟祝你萬壽無疆。”
“行刑!行刑!”弘璟終於忍不住,站起身指著臺下怒吼。
弘雋在越來越大的雨中,閒雲散步一樣走到刑臺正中央。光著膀子的劊子手,一腳踢到弘雋的傷腿上。弘雋跪倒。
劊子手喝了一口酒,“噗”的一聲把酒噴在九耳大環刀上,高高舉起。
“不要啊!慶王爺沒罪,不該死!”
“慶王爺纔是真龍天子!”
“看啊,慶王爺要死,天都怒了!”
不知怎的,之前還默默看熱鬧的羣衆突然羣起雲涌。震天的叫喊聲,穿透雨幕,刺激著弘璟的靈臺。
“不準喧譁!殺!快給朕行刑!”臺上的弘璟咆哮著往臺下扔行刑的令牌。
劊子手再次高舉大刀。
突然,一道閃電再次撕裂天空,直直劈到劊子手高舉的刀上。
劊子手一聲慘叫,身體被閃電擊穿,倒在行刑臺上。
“哇……”
“老天顯靈了!”
“慶王爺命不該絕!”
迷信的百姓瞬間瘋了一樣歡呼起來。
弘璟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眼睛要瞪出血來。
突然又一個炸雷頭上響起。漫天雨幕傾盆而下,迷得人眼睛幾欲睜不開。
弘璟的心在滾滾巨雷裡,也忍不住顫抖。想起自己不明不白的身世,聽著下面人高喊他纔是真龍天子。胸口氣血翻涌,猛的一口鮮血噴出。
王總管急忙過來扶住皇上,弘璟一伸手把王總管推在雨水裡,指著跪在刑臺中央的弘雋喝道:“弓箭手準備!射!射死他!”
瓢潑的大雨中,人們的吶喊聲,怒吼的雷聲中,銀龍閃電一次次撕裂天蓋,卻依然不能阻擋無數箭雨飛向刑臺之上的男子。
男子渾身刺蝟一樣,嫣紅的血流了一地。嘴角卻始終掛著一絲清貴的笑。
潮涌的人們瞬間傻了,看著他們的真龍天子就這樣流盡鮮血,倒在臺上。
“看見了麼?這就是叛臣賊子的下場!”弘璟見弘雋終於倒在血泊中,一直緊攥的手,終於鬆開。
大雨中,有人護著皇上離開,有人上臺檢驗弘雋的生死,有人把刑臺之上的兩句屍體都搬走。
暴虐的大雨沖刷著刑臺,清理著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的戰場。
人們久久不肯散去,依然不敢相信,能讓天變色的慶王爺,天卻不能保住他的命。
唐曉即使睡著,意識裡依然在拼命的掙扎。
腦海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大喊,“醒來醒來!”
一聲驚雷,唐曉猛的坐起。歪頭就去看更漏,卻發現,午時早已經過去很久。
突然不想動,一動不想動。
心裡很空,五臟六腑都被掏空,然後有風破膛而過。
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好容易找個男朋友,最後拿刀到處砍她是一個笑話。
穿越旅行出現故障,掉到不知名的大梁是一個笑話。
爲了贖金救人一命,被關天牢是一個笑話。
天牢一眼就愛上厭惡的想殺了自己的弘雋是個笑話。
直到現在,弘雋死了,更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自己說過,無論怎麼樣,要護著這個男人周全的。可是他在生命的最後,自己卻在安靜的睡著。
如果這一切都是笑話,那自己眼角此刻止不住的又是什麼?
窗外電閃雷鳴,傾盆的雨拍打著窗戶上的雕花棱子,嘩啦啦做響,擾的人不得心安。
門忽的響動,竄進一股冷風。
唐曉懶得轉頭去看來人是誰,她現在也沒有力氣轉頭去看。
銀翹一把綠油傘收起放在門口,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輕輕走到牀邊。她以爲唐曉還沒醒,可是過來卻看見唐曉茫然沒有焦距的瞳孔,愣愣的看著牀頂發呆。
“姐姐你醒了!”銀翹驚呼,爹爹的迷藥能讓人睡兩天兩夜。可眼下,一天一夜還沒到,唐曉就醒了。
“慶王爺死了是麼?”唐曉雙目死灰,聲音飄忽的如同抓不住的浮雲。
“姐姐,節哀。事已至此,你無論再怎麼傷心也是無濟於事了。”銀翹坐到牀邊,伸手把唐曉眼角的淚抹掉,自己也紅了眼眶。
一句話,唐曉的眼淚流的更兇。
她還想聽到奇蹟的,但是銀翹的話,讓這一點念想也徹底的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