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宮琪就開始忙活,從雞鳴開始到日上中天才算忙下了地。等她揹著一籮筐的重物趕到醉月樓時,醉月樓裡已經(jīng)是賓客滿座。
醉月樓,長清街上最頂級的酒樓,平時宮琪望梅止渴的地方,今個兒蹭著烈語這女人的婚宴,她終於可以飽這個口福了!不過不可不說,慕彬這交際的圈子簡直是令人歎爲(wèi)觀止,不光是醉月樓,整條長清街簡直都被慕彬包下來了,大大小小的酒樓裡都爆滿,才把這麼多的客人給塞下去。從來,長清這人來人往的鬧市沒今天這麼擁堵過。
火紅的錦簾掛著,喜慶的剪綵貼著,人人都是樂樂呵呵的,像自個兒大婚似的。能坐在這醉月樓的,自然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換句話說,隨便拉個人都是宮琪相當(dāng)不錯的勾搭目標(biāo),所以這氛圍再喜慶,還是少不了官方客套。
只是,沒人和宮琪客套。
繞過人流,宮琪才把背上的東西往角落裡一擱,伏桑就瞪著倆眼湊過來了。
“你背的一籮筐東西都是啥?”
“金瘡藥,止痛散,狗皮膏藥,跌打損傷藥酒,紗帶,銀針,秘製藥丸若干,各種藥草無數(shù)!”
宮琪例數(shù)家珍,伏桑那眼是越瞪越大,再加把勁就落地生根了。
“你是來參加雷使大婚的,不是來參加兩國大戰(zhàn)的!”
“婚場如戰(zhàn)場沒聽說過麼?我這是有備無患。”
“……不是商場如戰(zhàn)場麼?”
宮琪瞪了回去,目光森然,“舉一反三不懂麼?你看著吧,今個兒我這些東西絕對派得上用場!”就憑昨個烈語那插刀的氣勢,指不定她準(zhǔn)備的這些還有不夠的。
伏桑無語,才一個愣神就被宮琪拽到了飯桌上。方落座,宮琪一杯酒還沒下肚,擡眼就看見一對望著自己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和一旁那雙永遠(yuǎn)也睡不醒似的慵懶的倦眼。
“你怎麼也來了?”宮琪望了眼盯著自己不放的楚兮白。
“我們代表鳳天閣來賀喜的啊?!?
“我是問你怎麼來了,沒問你們。鳳天閣不是一向左司主外,右司主內(nèi)麼?你是右司,幹嘛串你自家情人的職?”
“情人”二字一出,橙子璇那倦眼精神了點(diǎn),宮琪熱辣辣的迎上去,那眼又閉上了,宮琪順眼又瞥了眼楚兮白,楚兮白那桃花眼也才從橙子璇身上挪回來,然後滿臉苦惱的對著宮琪搖了搖桃花扇。
“我今天來是有特殊任務(wù)的啊?!?
“來看我的?”說完,宮琪又瞟了眼橙子璇,這回沒啥動靜。
“我可以順帶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背獍仔Σ[瞇的看著宮琪,這回也沒再瞟橙子璇。
這倆人?……確定是在交往?想?yún)⑼更c(diǎn)玄機(jī)的宮琪在宴席開場之前就不停的在楚兮白和橙子璇之間流連,流連到最後,一直睡覺的橙子璇是著實(shí)打壓宮琪的興趣了,順其自然的,宮琪就單和楚兮白眉來眼去了……
趁著和楚兮白眉來眼去的空擋,宮琪也沒閒著,那眼睛是滴溜溜的把整個桌子看了個遍。除了她們,秦凰樓這邊還有莫隱,還是坐在橙子璇這瞌睡蟲的旁邊,整個桌子上最安靜的就屬這倆人了,一個只管睡,一個只管獨(dú)飲。還有的就是她們尚陵這的縣太爺,江淮遠(yuǎn)了,名字挺好聽,相貌挺安全。再還有一些商賈或是朝廷上的官員什麼的,除了有些人腰包厚實(shí)了些外,其他的真沒引她注目的。不過說到朝廷的話,這裡在朝廷裡最有名堂的只怕就要算橙子璇對面的百里莫雲(yún)了。
百里家族世代爲(wèi)將,輔佐朝政,對大周忠心不二,百里浩年青時甚至有開國之勳,在廟堂之上,百里一家身份地位都是首屈一指。這百里莫雲(yún)是百里莫風(fēng)的弟弟,百里莫風(fēng)更是周朝大名鼎鼎的大將軍,聽說前些日子才大挫烏樊等沙漠部族的侵?jǐn)_,近日就準(zhǔn)備凱旋入朝。百里莫風(fēng)那是被老百姓吹捧的高高的,像有三頭六臂似的,彷彿他一個人就是大周的銅牆鐵壁。這大將軍她是還沒見過,不過這會兒他弟弟撞到她手裡來了,不知這百里莫雲(yún)身手怎麼樣?
宮琪又熱辣辣的看了會正在和江淮遠(yuǎn)客套的百里莫雲(yún),那清瘦單薄的身子怎麼看……怎麼覺得更適合繡花!
宮琪咳了兩聲,待瞟眼看見楚兮白那一雙摻著醋味的桃花眼後,不禁又咳了聲。
這楚兮白不會還真把她當(dāng)自個兒情人了吧?這入戲入的真快!不過說真的,照他桃花公子的一貫作風(fēng),從留下桃花作爲(wèi)定情信物之後,十天內(nèi)應(yīng)該會萬管齊下,對著目標(biāo)大展桃花攻勢,直到目標(biāo)意亂情迷投懷送抱的,這才比較符合他楚兮白的作戰(zhàn)攻略啊。
如今十天都過了……十天了!難不成他今晚有所行動?!
瞬間,宮琪打起了十二分之精神,防狼。她可以隨心所遇去釣?zāi)腥?,男人不能隨心所欲的釣她,這兩者,有本質(zhì)區(qū)別。
不多時,吹吹打打的喜樂聲就響徹了整條長清街,哪怕是沒有受邀的小老百姓們也踮著腳、勾著腦袋欣賞這場盛大的婚禮,溫暖的笑,此起彼伏的漾開在每一個人的嘴角。宮琪最是坐不住,跳起來就跑出了醉月樓,當(dāng)起了圍觀衆(zhòng)人中的一份子。
目之所及處,迷目的花瓣如紛紛而下的微雨,洋洋灑灑的落了滿地,嫣紅的,皎白的,湛藍(lán)的,花繁迷目。百姓們歡呼叫好,盈天的熱鬧連最深的煩惱都能驅(qū)逐掉,所有人專注的看著兩抹火紅的倩影並肩偕行,走過千丈百花路。那樣相依相倚的姿勢,最是幸福明媚的笑靨,一直一直在清風(fēng)朗日下徐徐的勝放。
執(zhí)子之手,攜手白頭。
恍惚間,宮琪看著烈語的大紅喜服、流蘇蓋頭有些微的出神。
這麼盛大的婚禮,這麼多百姓誠心的祝願,這樣真實(shí)的熱鬧,偏就只是爲(wèi)了一場冷冰冰的聯(lián)誼……平凡的女人麼,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安安寧寧的過活,有個心愛的人在身邊,冷了暖暖被窩,熱了扇扇小風(fēng),忙了倚著睡個覺,閒了拌拌小嘴吵吵鬧鬧。如果像她這種打打殺殺的女人呢,早就不奢望什麼安寧了,拉著個男人陪著自己都像隨時拉著個人陪葬似的。她最簡單的願望不過是想日子過的簡單點(diǎn),陰謀暗算少點(diǎn),人生過的真實(shí)點(diǎn),至少別拿一生一次的大婚做謊言。
可惜,這個叵測的世事,容得下太過單純的她們麼?
理想是能由得人幻想的,現(xiàn)實(shí),卻給不了人選擇。當(dāng)初爲(wèi)了活著,她才選擇的這條路,如今,不可能回頭了。哪怕讓她再選一次,她還是不可能去死,所以,她還是隻能選這條路,還是會選擇火離。既然如此……她有何資格奢求簡簡單單的平安喜樂呢?
呵。
漫天的紅花把長路鋪了一地的鮮紅,豔紅的脣角勾了抹簡單的笑,卻帶著鮮血腥甜的味道。
“你這是笑……還是哭?”
清朗的聲音傳來,宮琪還處於發(fā)呆和清醒的邊緣,溫暖的指卻覆上了她的長睫,溼儒的感覺膩膩的觸上她的眼瞼,宮琪才徹底回神把視線從烈語的大紅喜服移到了一側(cè)湊過來的楚兮白身上。
癟了癟嘴,宮琪立馬閃了更多的貓淚,“哭,當(dāng)然是哭!烈語這剽悍女人終於嫁出去了,不容易?。∥疫@做姐妹的高興啊?!?
你剛那出神的神情可不像高興啊。楚兮白勾了勾嘴角,順手把胳膊搭在了宮琪肩上,倆人那姿勢像哥倆好。
“想不想也穿穿這大紅喜服?”
“想?!睂m琪直言不諱。
“那嫁我吧,你穿喜服絕對比這女人好看?!?
讚揚(yáng)之言,宮琪很是受用,心裡直得瑟,臉上沒啥表現(xiàn),“你能弄這大的排場嗎?”
“好像……不能?!?
“哦?!睂m琪推了推肩上的胳膊,“那我還是嫁別人吧?!?
“你是嫁人還是嫁銀子???”
“如果你面前有兩個男人,都不愛你,你卻選了更有錢的那個,好歹這表示,你還是自愛的。”這一向是宮琪的思維方式。
“如果窮的那個愛你呢?比如我?!背獍子謸u了搖扇子,露了個癡心的笑。
宮琪看了良久,直接無視之,豎著指頭指了指楚兮白的頭頂,“你頭頂有隻豬在飛呢?!?
楚兮白笑笑,收了摺扇壓下宮琪的手指,左手很不安分的擡了擡宮琪的下巴,湊的老近,目光灼灼,“我說的是如果,如果我真的愛上你了,又沒錢,你嫁不嫁我?”
宮琪定定的望著近在咫尺的桃花眼,那雙眼裡清晰的倒映著依舊飄灑的漫天飛花,宮琪不自禁的婉約一笑,帶著微微的嘲諷,“如果真的有人愛上我,有沒有錢有什麼關(guān)係?”
“你長的又不差,怎麼這麼悲觀就沒人愛得上你?”楚兮白依舊在笑。
“因爲(wèi)要不起……”
楚兮白一怔,宮琪的腦袋無力的搭在他的手指上,還懶懶的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望著楚兮白,眼底漸有晶瑩,“你呢?要的起愛情何必流連芳叢,何必?fù)Q女人如換衣服?橙子姑娘呢?如果要的起愛情,又爲(wèi)何拖著你一年,遲遲不肯從了你?”
楚兮白嘴角的笑漸隱,怔然的望著宮琪,那雙乘著清淚的眼又瞟了眼百花路上的新人後,再望著他時,蓄滿的淚終是奪眶而出,打在了他的手心。
“其實(shí),大家都一樣嘛。”
她的淚和她的話像鋒利的刀,在他的心裡刻下了深刻的痕,那一刻,永遠(yuǎn)多情的桃花眼,瞬間有了一如她眼底的霧氣。
大家都一樣,在這個大喜大樂的日子裡,沒有人,是真正的喜樂。
也許,那些普普通通的百姓是真正的慶賀,他們,卻沒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