疇昔,我才回神,意識到普伯伯又喚自己“老奴”了。搖搖頭,娉婷走到柜子前,打開柜子,里面幾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手帕包著一些東西,我猜想就是那個了,伸手拿出,端詳手帕上的繡花。
繡線是嫣紅色的,紅得觸目驚心。繡的是一對恩愛的鴛鴦。可能因為繡工嫻熟,水面上的鴛鴦仿佛真的活靈活現在水中自由自在地嬉戲、玩耍。整幅繡品比例和諧,料子實屬上品。我心里嘀咕,這究竟是誰的手帕呢,料子這么柔軟,定是大家閨秀的。
用手觸摸這柔軟的錦布,心下恍惚。什么東西自心中拔節而出,愈演愈烈……
眼前不斷浮現:一個姣好容顏的女子,和一個男子高大頎長相擁的背影。西邊的落日映襯著二人如火如荼的呢喃私語。
那種悸痛感一波波朝我襲來……
我勉強扶著桌子挪動腳步,跌坐在床幃間。
頭重得像熟透的西瓜,一股腦撲到枕頭上,迷迷糊糊間,又聽見來時的那個聲音……
……
——“安暖,你終于還是來了。”
“你是誰?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與其在那是朝代生不如死地茍活下去,不如來到這個全新的時代,幫我完成未完的理想。”
“我憑什么幫你!!”
——“呵呵,好天真的女孩。既然來了這里,便由不得你選擇,你記住,現在我們的靈魂已經合為一體,而你的身體遺留在那個時代,已經被火燒了,你回不去了。我們只能共生在這具身體里。當然,你完成了我的愿望,我自然會把身體讓給你。”
“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我是真正的愛新覺羅棉暖。在周家村昏死過去后,靈魂漂浮在身體上方,后來就在天際中里看到了你。”
“你長得和我一樣?”
——“也許就是宿命。所以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暫時共生在身體里。”
“能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情嗎?不然我無法幫助你。”
——“你肯合作是很好的事,至于那些記憶,我會慢慢告訴你。來到熟悉的地方,遇見熟悉的人,回憶便會回來。你不必著急。”
——“你好好休息,千萬別糟蹋了這具身體。”
……
猛然坐起來。
剛才的對話余音繚繞,那女子的聲音冷得讓人絕望,可絕望中又透出一絲希望。她是真的的愛新覺羅棉暖,我的靈魂只不過依附在她的身體里罷了。可是,她為什么會靈魂出竅呢?
太多的疑問在我心中糾結,于無形中浸透我的思緒。
是她招我來的嗎?
可她為什么不還我全部的記憶。
是那些記憶不堪回首嗎?
門被推開,普伯伯拿著熱騰騰的早點進來。似乎有包子,還有,還有幾根長長的,好像是……
我張口就問:“普伯伯,這個長條是什么?”
他更加詫異地望著我,不可置信道:“小姐,你連這個也不認識?”說完放下手中的早點,急急來到我身邊,有些悲戚道,“小姐,我怎么感覺你仿佛,仿佛……”
我怕他懷疑我的身份,趕緊自圓其說道:“普伯伯,我真的感覺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是陌生的。至少在我醒來之后,一切宛若新生。我重新開始,忘記過去的身份,以及這個時代的一切特征。”我握著他的手,“普伯伯,你害怕那些接踵而來的挑戰,你會一直陪著我吧。”我加重語氣,道,“于我而言,我是新生的生命!”
他抹去眼角橫流的淚水,堅定道:“小姐,你變了好多,你愿意重新開始,老奴自然是高興的。你放心,在民國的路上,老奴一直陪伴你,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他拿出一根長條,道,“小姐,這是油條,很好吃的,你嘗一嘗。”
凍得讓人發僵的屋內,一個被普伯伯稱作“油條”的早點遞到我手邊,我接過,熱乎乎的。
溫暖得有些熨燙的溫度傳來,我瞇起眼睛,用嘴巴呼呼地吹氣。享受瞬間的寧靜。
“小姐,你的習慣沒變。”他的眼睛閃現出亮光,回憶道,“記得老奴第一次遞油條給你,你也是這樣的反映,一模一樣。”他重復,“一模一樣。”
我拿起油條,咬了一口,道:“很好吃呢。”鄭重看著他道,“記憶可以失去,可習慣卻一輩子揮之不去。普伯伯,我還是原來的我,可是卻重生了。”
他點頭,“這樣的小姐,老奴喜歡。我一開始還總是擔心你醒來時會怎樣的大哭大鬧。”
“以前的我很吵?”我驚異。
他笑笑,頗為無奈道:“是啊,整個王府的家丁都被你整過,不是追著一只貓咪跑,就是追著天上的小鳥去。所以他們看見小姐你,嚇得腿都發抖,想跑得遠遠的,卻擔心你去和老爺告狀。可能因為老爺對你的溺愛,所以你一旦愛起來便奮不顧身。”他撥弄著桌前的手帕,道,“你看,小姐你雖然貪玩,卻是出名的心靈手巧,蕙質蘭心。這個手帕就是小姐你的杰作,你拿著這個帕子去找老爺,可老爺已經去了周家村,你就孤身前往,老奴找到你的時候,尸橫遍野,你躺在一個人的身下,嚇得老奴不清。”
這些,第一次醒來時,他曾對我講過一些。現在乍一聽,便覺得耳朵轟鳴作響。以前的棉暖很任性嗎?難道是因為那個姜衡?
心里驀然想到姜衡。有個想法呼之欲出!
手帕上那個白衣勝雪,頎長峻拔的人,便是姜衡!
——“你看,你回憶起第一個至關重要的人。不用擔心,一切你都會知道。普伯伯是個好管家,你暫且聽他的話罷。”
棉暖竟在對我說話!
我看見她的靈魂漂浮在屋子的上空,身子輕盈得不足一握,身著雪白的繡衣,別具一番風味。她眼神飄忽地看著我和普伯伯。一頭烏黑的碧發安靜地披灑在肩上,看起來無比寧靜。
最重要的是,她清秀的面龐看起來和我幾乎一樣。
——“安暖,告訴你,姜衡是我一生中最愛的人,至少在十四歲之前。以后你遇到姜衡,一定不要放手。求你,就當是為我。”
姜衡到底是誰?為何大家對他如此敏感。
此時此刻,我有很多的疑問想對她講。可普伯伯就在身邊,只得無奈地對棉暖點頭。
棉暖笑了,嘴角邊露出鴨梨似的酒窩,一溜煙不見。她回到身體里來了吧。
“普伯伯,你也吃啊。”普伯伯顧著和我說話,到現在一點東西也沒吃,我拿了一根油條,道,“普伯伯,我們一起吃。”
他欣慰道:“好。老奴吃。”
我微微皺了眉頭,道:“普伯伯,‘老奴’都說了多少遍啊。”
“呵呵,小姐,我改,我改。”他憨態可掬地笑,“別說了,我們快吃吧。”
我的身體里涌現暖流,一波波朝我襲來。瞬間的感動,以及無法言喻的快樂。我何曾享受過這樣無拘無束的日子?
有一個干凈善良的靈魂溫暖我,還有一個和藹可親的伯伯無微不至照顧我。
我靜靜對著心底說,就這樣吧,在這里過完一生。不要榮華富貴、不要勾心斗角、不要爾虞我詐,只要溫馨的真情……